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戰局總算平息些許,沒等男人說話,李太太尖銳的聲音傳來:「哎呀,謝小姐你這是幹什麼,怎麼也不能當街打人……」
謝婉君立刻單指指著她的腦門,眼風凌厲地申飭道:「你閉嘴!」
李太太被她嚇得縮了下肩膀,舒展開後又陰陽怪氣道:「真是狗咬呂洞賓,難不成報紙上寫的真的是謝小姐不成?我早就發現你們倆不對勁……」
四周議論紛紛,對抱在一起的謝婉君和秦水凝指指點點,像無數根針扎在她們的心頭,謝婉君氣得冷哼了一聲,已經又抄起手袋打算上前揍那李太太了,秦水凝連忙收緊手臂:「婉君!別受她激……」
她到底沒見過這種場面,心中的酸楚上涌,語氣也略帶哽咽,謝婉君聽出來了,暫且按捺住揍那李太太一頓的衝動,轉身給秦水凝擦拭莫須有的淚水,捧著她的臉頰語氣堅定地跟她說:「哭什麼!我們又沒殺人放火,行得正坐得直,我今日就替天行道,打死這些造口孽的人……」
議論聲因謝婉君親昵的舉動更甚,秦水凝越發難過了,低聲重複著:「我們回去好不好?婉君,我們回去,別管他們……」
謝婉君挺直腰板,拉著秦水凝的手推開人群,巡捕房姍姍來遲,遣散眾人,並將那帶頭鬧事的男子抓走,男子指著臉上的紅痕,又指謝婉君,聲稱謝婉君打了他,巡捕便追上來留謝婉君。
謝婉君冷笑道:「我今日就拒捕了怎麼著?叫你們探長來謝公館找我!」
話畢,她帶著秦水凝上車,小佟哪裡知道那廂吵得火熱的風雲人物就是自家大小姐,他素來老實,不愛湊熱鬧,如今只能暗惱自己懈怠,未能及時衝進去解救。
回去路上兩人誰也沒說話,謝婉君不過是故作堅強,抱著秦水凝安撫,像撐起家庭的頂樑柱,秦水凝余驚未定,咬牙忍著淚水。
直到後來她們也不知道報紙上到底寫了什麼,更像是因心知肚明而刻意逃避,謝婉君恨透了幕後主使之人,拜李太太這個出頭鳥所賜,她難免將仇記在李太太頭上,更未曾注意到馬路對面冷漠地旁觀著一切的嚴從頤。
我心如此鏡(10)
經過那一晚的風波,倒是讓謝婉君愈發堅定決心,勢必要讓秦水凝乘二十二日的船離開上海。
秦水凝余驚未定,眼眶含著淚跟她說:「眼下這種情況,我怎麼能丟下你自己走?正如你剛剛不肯聽嚴太太的勸,不惜讓自己也陷進風波里,我又怎能……」
「你留下有什麼用?除了徒增我的擔憂,上面不是催你儘快撤離上海?別告訴我你不知道秦記外面又增加了特務,眼看著你這隻餌沒能釣魚上鉤,他們還剩下多少耐心?某日破門而入把你抓走,你讓我怎麼辦?我正覺得七月末的船期太遠了些,幸虧碧城姐送了我一張票……」
秦水凝幾近跪在腳下的地毯上,以哀求的姿態伏在她的膝頭,用一雙淚眼惹她心疼:「別讓我走好不好?我寧願死也不肯離開你……」
「這又是說什麼胡話?」謝婉君哪裡知道她和嚴從頤發生的齟齬,她心底里的委屈已經積壓了許久,斷不是被那個陌生的男人嚇了一下就哭個不停。謝婉君輕柔地幫她擦乾淨淚水,好聲好氣地安撫,「以前沒發現你這麼粘我,如今要走了,知道不舍了?」
秦水凝枕在她的腿上,不肯再看她,鮮少露出這般小女兒的姿態。
謝婉君撫摸著她的髮絲,柔聲道:「你聽我說,我們現在不是有兩張票?你坐過幾日的船離開上海,順利的話六月上旬便會到香港,等你安頓好了,我正好在香港那邊有生意,就坐七月末的船去看你,八月中旬到香港,還能趕得上陪你過個中秋,這不是兩全其美?」
秦水凝深知此事已經無可轉圜,不得不認命,並未說話,只是神色掛著明晃晃的哀戚。
謝婉君笑著哄她,跟她打趣:「不是給你說過,我那東北老家還有打秋風的親戚呢,估摸著要不了多久就會來跟我提金條了。阿凝,我不願騙你,我走不了的。我在上海等你,為你賺取更加豐厚的身家,不然怎麼讓你當萬事無憂的少奶奶?苦日子我是過不得的,等風頭過了,你再回來,幫我數錢,咱們白日裡數錢,晚上還數錢,吃飯的時候也數錢……」
秦水凝沒忍住被她鬨笑了,雖然那笑容轉瞬即逝,隨即故意板著臉反駁:「你是掉錢眼裡了,自己同那臭烘烘的鈔票睡覺去,我不理你。」
謝婉君放下心來,非要聽她個答案:「我同你說的話你聽進心裡沒有?」
秦水凝見她不饒人,起身擦乾淨臉,又恢復如常了,冷聲答道:「知道了。」
自那日之後,上海便開始下雨,這場雨來得蹊蹺,明明已經入夏了,空氣里卻陰得滲人,那大抵是一種無情之冷,為即將到來的災難敲響警鐘。
彼時絨線衫已經織好了身子,還差兩個袖管,眼看著船期將近,秦水凝接連三日前往老白渡街,催促線莊的掌柜。
可如今生意難做,掌柜只能推諉,不肯給個準確日子,秦水凝失望而歸,謝婉君把沒有袖管的絨線衫掛在身上,打趣道:「這不也能穿?誰說絨線衫非得有個袖子呢。」
秦水凝卻笑不出來:「專程給你打這一件就是為了讓你禦寒的,露著兩條胳膊像什麼樣子?」
謝婉君則說:「等你去了香港再找人做就是,我還不信什麼東西只有上海有,香港沒有了不成?不是說了八月份去見你,香港暖和些,我正好回上海再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