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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人相偕下樓,謝婉君耐著性子送韓聽竺上了車,車開走了,她才匆匆上了自己的車,連忙叫小佟開回公司。
到了公司樓下她也沒下去,而是讓小佟去問秘書,可有收到秦小姐的電話,秘書自然知道秦小姐是個什麼人物,斷不敢怠慢的,答案卻是沒有。小佟下來稟告,謝婉君面色一沉,旋即果斷地讓小佟開車前去紅星印刷廠。
她只讓小佟把車遠遠地停在紅星印刷廠的斜對面,周遭一片平靜,就連行蹤鬼祟的眼線都沒有,謝婉君只覺得又放心又不放心,明明是再尋常不過的一條老街,她難免懷疑危機四伏。
就在這時,秦水凝出現在街口,立在路燈下翻看報紙,謝婉君心潮一動,丟了指間的煙就朝她揮手,興奮得像回到了十歲的孩童時期:「阿凝!」
秦水凝聞聲放下手臂,看到她的瞬間眼中明顯閃過驚訝,隨後將報紙夾在腋下向她跑來,謝婉君同樣迎了上去,十幾步的距離,她想到默片電影裡的畫面,不禁左右晃頭,生怕橫穿出輛汽車,釀成慘禍,心已經要跳出喉嚨了。
幸好什麼都沒發生,兩人雙手各攥著彼此的臂,謝婉君將她上下打量了一番,焦急問道:「你出來了?膠捲呢?可還有事?」
秦水凝鮮少喜形於色,當時卻很是激動地跟她說:「我和上面聯繫上了,膠捲果然有問題,不是他們送過去的,幸好我留了個心眼,婉君,我沒有帶膠捲,膠捲被我放在斐德路的信箱裡,我不管了。我已經向上級匯報,他們也認為我現在的處境很危險,我說我的愛人已經幫我買好了船票,我會在近期離開上海躲避風頭,婉君,我在香港等你,不,你在上海等我回來……」
她更是從未一口氣說過這麼長的一段話。
謝婉君放下懸了半天的心,身子都在發出細微的顫抖,聽到她說她的愛人給她買好了船票,謝婉君直接紅了眼眶,嘴角卻向上咧著,又哭又笑的,很是滑稽。她趕緊掏出帕子輕擦謝婉君的臉頰,謝婉君抬手攥著她的手,緊緊攥著。
「好,你告訴我,是不是直到你離開,都不再做危險的事情了?」
「是,謝婉君,我現在無事一身輕,就等著去香港度假,你羨慕不羨慕?除非特務非要把我抓去喝茶……」
「呸呸呸,你少說這些不吉利的話,你犯了什麼錯要抓你?」
「我這一生犯過最大的錯就是愛上你。」
謝婉君臉色一僵,她知道秦水凝此話並非後悔的意思,既然是錯,她們難道不是共謀?
秦水凝牽起她的手,攜著她往車子走去,語氣分外篤定地說:「他們都說是錯,我無從反駁,唯有一錯到底,錯個一生一世,錯個生生世世,如何?」
謝婉君正為她的前半句話疑惑,蹙起了眉,聽到她後面的話,眉頭立刻舒展開了,笑容也掬不住,推著她上車:「你總算說些我愛聽的話。」
「我過去就只會氣你?」
「你難道不知道自己說話是什麼德行?冷冰冰的,像往出掉冰錐子似的,哼,不提也罷。」
秦水凝正默不作聲地回想,心道她店裡的顧客也從未表達過不滿,殊不知謝婉君本想叫前面開車的小佟作證,又猛然意識到,小佟哪裡知道這些,過去她是見人下菜碟的,唯獨對謝婉君這一位暗放冷箭,竟連個證人都尋不到。
了卻了一樁心事,謝婉君又提起玩樂的心思,忽然同秦水凝說起:「嚴太太約我後日一起吃飯,她想去吃蜀腴,吃完了想必還要去黃金聽戲,到時候我將你帶上,消遣消遣,反正你也沒事。」
秦水凝不著痕跡地打聽:「只有嚴太太自己麼?」
謝婉君沒做多想,點頭道:「我同她隔三差五就要見一次的,沒有旁人,你也不喜歡吵鬧,就咱們三個。對了,我家裡還有件私藏的旗袍,可貴重呢,到時候一併送她,就說你裁的,你可別拆我的台。當初你被抓進提籃橋監獄,她沒少幫我,該記她這個好。」
秦水凝全聽她安排,答道:「你提早同我說一聲,我為她趕一件就好,何必……」
「還不是心疼你?怕你年紀輕輕雙眼就熬花了,連我打扮得有多漂亮都看不清,那我是要生氣的。」
小佟在前面聽到了這句話都忍俊不禁,謝婉君佯裝生氣凶他:「你笑什麼?這好笑嗎?」
小佟連連搖頭,秦水凝則握著她的手,嗔道:「他脾氣老實,你欺負他做什麼?」
「就是看他老實才欺負他呢。」
「秦小姐,無妨,我們大小姐最是嘴硬心軟之人了。」小佟憨厚說道。
秦水凝只無奈地低笑,沒說什麼。
車子先送秦水凝回秦記,秦水凝進店之後,謝婉君臉上的笑容立刻蕩然無存,雙眸因提防而掛上一抹寒意,旋即命令小佟:「先別開車,下去抽支煙。」
小佟一向聽話,下了車自己蹲在路邊擦亮洋火,謝婉君卻轉身走到不遠處,站在一個穿著西裝的男人面前,對方顯然不認識謝婉君,掛著疑惑收起報紙。
謝婉君帶笑問道:「先生可否借支洋火?」
小佟蹲著,正好躲在了車前,那人也無從確定小佟有沒有火柴,還是從口袋裡掏出來自己的,謝婉君並未伸手去接,而是端臂銜好香菸,顯然是讓他幫忙給點上。
男人擦亮火柴,嫻熟地用另一隻手掌護著,湊到謝婉君近前,謝婉君垂著眼眸,將煙吸著,男人便很快收回了手,甩滅了火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