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頁
「謝小姐,再同您確定一番那張銀狐皮的處置。」秦水凝客套言道。
「小朱連這兩句話都傳不明白了?」謝婉君輕鬆同小朱打趣,跟在自己家似的。
「謝小姐哪裡話,您這張皮子貴重得很,阿姐謹慎罷了。」小朱接道。
謝婉君認真回道:「做兩條細毛領和一條披肩,大小可夠?」
她原打算將一條毛領縫在她最鍾意的那件斗篷上,今日帶了許稚芙來,便改了想法,打算送給許稚芙一條,白色純潔,許稚芙大抵比她更合適這個顏色。思及此處,不由地愈發懷念起老家的紅狐毛領來,正因知曉無法失而復得,才屢次回想,僅此而已了。
秦水凝一抬頭見謝婉君雙目出神,不知在想什麼,卻看出了哀愁,思鄉的哀愁是遠比情愛的哀愁更加動人的。她眨了眨眼,很快挪開目光,答道:「夠了,若有餘料再給您致電告知。」
謝婉君點頭答應,秦水凝又問:「披肩里襯的顏色可有要求?」
若無要求,自然要選貼近皮料的顏色。
「紅色的。」謝婉君毫不猶豫地答道。
秦水凝語塞半晌,提醒道:「紅色亮眼,做里襯會喧賓奪主。」
「我難道還會被件衣裳搶走風頭?」
她的愁也只不過是暫時的,眼下已經煙消雲散了,秦水凝點頭回應,埋頭在簿子上記下,一切全部遵循客人的想法,身為裁縫也不過是提醒建議而已,不採納就算了。
謝婉君撐臂立在櫃檯對面:「秦師傅,這張皮料勞煩你給加個急,秋冬裝我是不缺的,去年在你這兒裁的還有新的沒穿,夏裝也不必了,先將這單生意給做了罷。」
秦水凝記完了預訂簿,冷不防與謝婉君對上視線,一個熾熱,一個冷漠:「夏季還長,謝小姐已想著回北邊過冬了?」
謝婉君先是一愣,旋即熟練地展顏發笑:「這我倒是要學一學秦師傅了,北邊有什麼好,全然不願提及的,更別說『想』字一說了,秦師傅恐怕就是那西天取經的孫猴子,石頭縫裡蹦出來的,孑然一身無牽無掛。」
秦水凝不好像昨晚那般對她,礙於身份,只用冷眼掃她,旋即挪向看熱鬧的小朱,嚇得小朱立刻悶頭找起活干,手忙腳亂的。
「小朱,我的包呢?」她顯然要走了,接了小朱遞過的包,忽然又問秦水凝:「秦師傅,這毛領和披肩我何時能取?」
「秋末。」
剛說過夏季還長,工期一下子被拖到了秋末,任是謝婉君習於偽裝也被氣得咬緊了牙根,假笑譏嘲:「秦師傅是打算從磨針開始麼?」
「謝小姐說笑,您說我是孫悟空,那我便給您盜定海神針來縫線,總要些工夫的。」
這兩個人過去不常見面是有原因的,一旦撞上總是不能好好說話,今日至此,不歡而散。
梅雨亦風雨(01)
再度碰上是在嚴太太家裡,已是半月後了。
嚴太太有些日子沒組牌局,這日太陽都下山了才往各家打電話,總算湊成一桌。電話打到謝公館的時候,謝婉君剛好在家,她能得閒不容易,不必赴酒局,安安靜靜地在家裡吃些家常菜,素菜居多,湯羹養胃,一聽是嚴太太邀約,三缺一,謝婉君心中覺得疲累,表面上沒展露出分毫,當即叫黃媽答應下來,換身衣裳人模人樣地坐車出去了。
嚴先生是在政府謀職務的,官銜還不低,嚴太太作為枕邊人,總會知道些風聲,白來的消息渠道謝婉君怎會錯過,另兩位牌搭子分別是家中開棉花廠的李太太,和榮安百貨的潘二太太。
幾個人看似在打牌,嘴裡念叨的仍是生意經,李太太並非深閨婦人,手裡有些祖產傍身,經李先生牽線搭橋也有了事做,她自稱賺錢倒是其次,主要是為了打發時間,折騰罷了。
正說起她前些日子虧的一筆大財,問到在座的幾位可有親戚家的孩子要讀書,千萬得送到她投的高級中學去:「這不是去年頒布新令,全國都要搞教育、辦學堂,我觀望了足足有半年,瞧著勢頭不錯,恰巧有人找我投資,就追了一筆,誰料到一下子出現了那麼些小學堂,簡直將我們擠得沒有活路了。」
潘二太太接道:「我也有耳聞,政策一出,大大小小的學校跟雨後春筍似的,看來李太太你還是下手晚了些。」
「我總要謹慎些嘛。」說起這件事來她就心煩,胡亂丟了張二筒,謝婉君便胡牌了,她又遷怒身邊打扇的女傭,「哎呦,你輕點兒,將謝小姐身旁的菸灰都吹到我身上了。」
嚴太太笑著打圓場:「聽聞北方那邊破落的城隍廟拾掇拾掇都能建座學堂,上海早晚要到這般地步,至於你的學校,尋常人家是讀不起的,還不如儘早止損,或是轉投些價錢親民的私塾。」
「那些私塾個個簡陋得很,先生都不知是從哪個村莊裡抓來的,據說還有前朝的酸秀才,鬍子都要拖地,我那些老師可都是從國外聘回,怎能相比?資助他們,怕是照樣要賠得底掉。」
嚴太太見謝婉君始終不語,實在不像她平日裡的做派,主動問道:「婉君怎麼不講話?難道跟李太太似的,也賠了錢?」
謝婉君抿嘴低笑,不願多說似的:「我哪懂什麼教育?不如李太太書香世家出身,斯斯文文的,這條財路可是註定與我無緣了。」
她斷不可能實話實說,李太太口中極其鄙夷的私塾學堂,正是她投的,營收雖不算多,卻極其穩定,只要不打仗,就是一筆源源不斷的小財,李太太賠了錢,她又如何說自己是賺的那一個,豈不是打李太太的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