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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已經決定,船票還在謝婉君手裡,倘若這十幾天中出了變數,她便告訴謝婉君,讓許稚芙和江樓月一起走,定不會浪費船票。
不出五日,董安失去聯絡。
秦水凝和董安約好,借斐德路的信箱聯絡,每天清晨董安會在信箱上留下記號,秦水凝則在到店之前去一趟斐德路,悄無聲息地抹去記號,以此來確保互相平安。
而在廣慈醫院戒嚴的第五天,秦水凝並沒有看到該有的記號,她便知道,董安想必出事了。
接下來的幾日裡,她仍舊做著離開上海的準備,將秦記的生意託付給小朱,聲稱要去香港探望一位遠房的伯父,小朱不疑有他,更多的是因要獨自撐起秦記而惴惴不安。
每天早晨她仍舊會前去斐德路,董安卻像是人間蒸發了一般,信箱上始終沒有出現讓她放心的信號。
直到船期將近,秦水凝終於下了決定,告知謝婉君:「婉君,我暫時走不了了,董安出事了。」
謝婉君眼中染上一股惱色,秦水凝連忙解釋:「我只是暫時不能走,既答應了你,你叫我去哪兒我便去哪兒,你先別生氣。」
「董安出事與你何干?」
當初秦水凝進提籃橋監獄,謝婉君便記恨上了董安,眼下她不免自私地想,他當真出事才好。
秦水凝放下手中亂作一團的棉線,心知謝婉君絕非什麼心懷大義之人,此話並非貶損,只是在她心中,秦水凝三個字才要更重要。
秦水凝對她動之以情,柔聲說道:「怎麼會與我無關呢?以我和董安的聯繫,他若出了事,我豈能倖免?」
謝婉君才不會被她牽著鼻子走,一語道破:「正因你不能倖免,才更要送你走。我還嫌這船期太晚了些,恨不得今晚就將你安全送走。」
「婉君。」秦水凝輕嘆一聲,「我知你不願聽這些冠冕堂皇的話,可越是到這個時候,我越不能只保自己的性命,罔顧千千萬萬的性命。固然我後日順利登船,脫離險情,你想沒想過,那些不知情者又該如何自處?我得想辦法聯絡他們,告知他們。」
「你如何告訴他們?我並非沒給你時間,你瞞我這麼多天,我已不同你計較,可你若是早些跟我說,我還能幫你,何必落得這番田地?明天還有一天時間,你去通知你的,我不攔你,正好我去將稚芙接來,後日,後日你……」
「我不要你幫我。」秦水凝幾乎是嚷出來的這句,一向自持的人暴露出前所未有的情緒波動,「我不要你幫我,我從來不要你幫我,別告訴我你不懂其中的原因。我以為你是聰明人,到了感情上還是犯傻,我以為我們之間早有默契,亂世之中朝不保夕,你我同行一程,已是三生有幸……」
「是啊。」謝婉君強撐出個笑容,面對激動的秦水凝,她反而平靜,「我怎會不知,只是過了段太平日子,難免得意忘形,多謝你提醒啊。你走,你現在就離開這兒,出了我謝家家門,不論你是死是活,與我無關,便是屍首見報,我也不會多看一眼。」
她靜靜地坐在那兒,低著頭,氣氛僵持下,眼眶的淚水終究落了下來,滴在已有雛形的絨線衫上,她緊緊捏著柔軟的棉線,掛著淚痕抬頭看向謝婉君,確認般問道:「你當真要趕我走?」
謝婉君沉默了,板著一張臉盯著她,也不上前去為她拭淚,只是牙根咬得酸疼,更張不開口。
秦水凝說:「我沒說不走,我不僅想走,我還想跟你一起走,眼下上海的時局愈發叫人捉摸不透,危機四伏,你獨自留在這兒,我不放心,實話說,我心中也不願意。」
她最是清楚謝婉君的軟肋,狠狠地朝著上面戳,謝婉君僵硬地開口:「我又怎會放心你一個人在香港?若像你似的,只守著一爿店,我今晚就打點好,隨你而去,可你知道我身上肩負著什麼,我走不了。」
謝婉君想,不過是出去避避風頭,她在上海等著她回來便是。
「眼下我不是也肩負著不可推卸之責?我無意與你爭吵,說那些互相傷害的話,婉君,我早就做過最壞的打算,後日的船我上不了,稚芙的婚事又迫在眉睫,我帶著她一起走不是不行,可樓月獨自留在上海,許家若是針對她,你能保證護得住她嗎?」
謝婉君似乎知道她接下來要說什麼了。
「明日我與你一起去見稚芙和樓月,你將船票交給她們,讓她們倆先走,我與你留在上海。一旦確定董安並未叛變,一切只是虛驚一場,我們再買張船票,不論去哪兒,我定立刻上船,聽你命令,如何?」
「你說得輕巧。秦水凝,你就是不將自己的性命當回事,萬一你出了危險,你想看我抱憾終生不成?」
「我也怕死。我說過,我為你而活,我自會顧好自己,出了危險我肯定第一個跑,即便是為你,我也要做個叛徒。」
謝婉君輕笑一聲,心道她若當真能做到第一個跑,便不會浪費這麼多口舌了。可她也知道,秦水凝心意已決,與其計較這些,不如盡力幫忙遮掩。於是她走到衣架前掏出了船票,甩到秦水凝面前:「隨便你,船票我給你了,你愛送誰送誰,丟了也與我無關。」
秦水凝知道她鬆了口,長嘆一聲,起身從背後將她抱住。謝婉君貪戀了兩秒,還是將她推開,也不與她溫存,冷聲道:「明天還要跟韓壽亭談生意,我上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