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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樣啊,那就叫他將事宜都處理好了再來,不急。」
黃媽滿臉納罕,鬆口氣道:「大小姐今早心情不錯。」
她明明笑著吃粥,開口卻是反駁:「哪兒好了?氣都生不夠的,中午又要去見許世蕖。」
吃過飯後,她又哼著小調上樓更衣,黃媽在樓下扯著脖子望,扭頭同女傭說:「剛下樓時還滿臉的不高興,這會子又恨不得跳起舞來,咱們大小姐果然年輕,女兒家的心情不就跟江南的天氣似的,說變就變!」
三人皆笑出了聲,悠閒著收拾起來。
這廂一團和氣,那廂已是另一副光景了。
秦水凝回到秦記不過遭了番盤問,並無大事,只是始終不見小朱,裡間的床褥都是滾起來的,不像有人睡過。她左等右等也等不來人,問過隔壁宿店的夥計才知,小朱昨天半夜被抓走了。
梅雨亦風雨(07)
謝婉君大概過了十天才得知這個消息,上海已入梅了。
那天她恰巧去公共租界同人洽談生意,偶遇了喝咖啡的嚴太太,兩人一起在街上逛了會兒,到了飯點便一起吃個晚飯。
酒足飯飽之際,嚴太太才說起這一茬,她今日穿的正是上次秦水凝送到嚴公館的那件莨紗綢旗袍,不甚濺上了滴油點子,反覆用帕子擦了許久,也不知還洗不洗得掉。
嚴太太抬起頭來,手上的動作也跟著停了,驀地問謝婉君道:「近日來你可去過秦記?」
謝婉君哪裡抽得開身,今日還要謝嚴太太帶她逃了個酒局,能好好吃頓飯,她訂的料子已從香港出海,不日便抵達上海,到時定要忙得不可開交。聽嚴太太問起,她才掐指算了算,秦水凝留宿謝公館竟已是十日之前了。
「秦記?有陣子沒去了。」她看出嚴太太有事要說,遞了個梯子,「秦記出了什麼事麼?」
嚴太太壓低聲音說道:「倒不是什麼大事。上次打牌,我不是說要再裁件旗袍?因擔心她那兒的料子不夠好,便叫老嚴幫我搜羅一番,過了三五日我才過去,大抵晌午到的,恰趕上秦師傅要關店門。」
謝婉君眼神略閃了閃,幫嚴太太點了支香菸,淺笑答道:「晌午怎就關了門?別是出去吃午飯。」
「你聽我說,哪裡就那麼簡單。」嚴太太吐了口煙,才繼續說下去,「我當時也問她,秦師傅可是要出去吃飯?她卻是一臉凝重,帶著股愁相,同我說有事要辦,我說叫司機送她,她又守口如瓶,不肯說去哪兒。可我記得上次去她店裡,除她之外還有個伶俐的夥計,便叫她有事去辦,想叫那夥計再給我量個尺寸……她這個人我倒還挺喜歡的,看著順眼,沒壞心思,我想著若是說句話的小事兒,我就幫她擺平了,故而纏著她問了許久,她才跟我說,前陣子霞飛路抓間諜,她那個夥計住在店裡,經常玩到半夜才回,這不正撞上,被當成可疑之人帶走了。秦師傅正是為這夥計奔走,也不知現在放沒放出來呢。」
嚴太太講得慢條斯理的,聽得謝婉君心急,總算抓到重點,心頭一緊,下意識竟是怪秦水凝,這事兒怎麼不跟她說?又聽嚴太太說秦水凝絕無壞心,不由地笑了,上次在嚴府她還想著秦水凝的亡夫若在,同嚴太太需得是平起平坐的,如今知曉秦水凝暗地裡做的事兒,想必那位姜叔昀先生的死並非偶然,這二人已是對立的關係了。
她語氣悠長地「哦」了一聲,叫人看不出什麼情感,問道:「那個學徒到謝公館送過幾次衣裳,我有印象,不像能當間諜的料子,想必是誤抓罷。」
嚴太太點了點頭:「那天她見我攜著料子去的,便沒再鎖門,到底將我接待過了才出去的,又不讓送,真是副倔脾氣。我有心幫她,回去便問了老嚴,老嚴勸我沒必要為個小夥計摻這趟混水,他是管經濟的,也有耳聞那晚誤抓了霞飛路上的好些人,看樣子極為嚴重。」她又叮囑謝婉君道,「你知道這樁事就罷了,說不準過些日子仍問不出東西,人就給放出來了。」
謝婉君思忖一番,心想若是問不出東西,人怕是也就被折磨死了,放出來的怕是屍體,帶個麻袋去收殮就成了。可在嚴太太面前是斷不能說這些的,她語氣風涼地答道:「我當是什麼事兒呢,也不算稀奇,你可聽聞昨日倪家鬧得雞飛狗跳的一樁事?」
她隨便撿了個談資,將話題給岔開,又心懷鬼胎地陪了嚴太太半個鐘頭,各自家去了。
當晚是個風雨夜,已經很晚了,黃媽年老覺輕,被風聲吵醒,因記不清南面的窗子關緊了沒有,起來提著汽油燈去檢查。
一下樓就瞧見書房門敞著,昏黃的燈光未滅,她當是謝婉君忘記關了,悄聲走了進去,只見桌案上胡亂擺著不少文書合同,椅子上不見人影,正要去關燈,猛地一股風吹了過來,攜著細微的雨,驚得黃媽清醒不少,扭頭向窗邊望去——謝婉君就立在那兒,手中猶攥著酒杯,不知在想些什麼,怔怔出神。
書房中唯開了盞檯燈,照不到窗邊,使得人陷進了黑暗,故而黃媽才沒第一時間注意到。黃媽眼看著那些紙張飛得更亂了,低聲開口提醒:「大小姐,雨要來了,關窗罷。」
謝婉君一愣,緩緩放下酒杯,抬手將窗戶關上,回道:「你怎麼起來了?」
「南面的窗戶沒關,我下來瞧瞧。」
「哦,關好了便歇罷,不必管我。」她又拎起手邊的一瓶酒,叫黃媽過去,「你來幫我打開,瓶口做得太緊,我廢了好些力氣也沒擰得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