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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是否是她多想,總覺得秦記周圍有幾個面色不善的男人,打扮倒是低調了些,手裡的煙也非內部特供,秦水凝心中起疑,只默默提防著,明面上一切如常。
小朱聽聞她延後了離滬日期,心中大喜,這幾日愈發勤勉了些,像是生怕秦水凝一離開秦記便黃在他手裡一樣。
當晚天色剛暗,秦水凝收拾好東西走出秦記,正在揉著酸疼的脖頸,一抬頭便看到等在那兒的嚴從頤。
最近她始終避著嚴從頤,當然,二人本就沒什麼相見的機會,過去還多是因為謝婉君的病情,今日他突然出現,來意定然不善。
兩人就在秦記門口的不遠處交談,街頭人來人往,誰都不會多注意兩眼。
嚴從頤說:「秦小姐,那日我好歹救了你一命,本想著你會主動請我吃頓飯,也算報答了。」
秦水凝只是不擅長人情世故,並非孩童心智,她知道嚴從頤不可能差這一頓飯。如今嚴從頤對她來說,更似債主,還是個不知深淺的債主。
「嚴先生所求只是一頓飯?我沒有找你,正在於不知該如何報答你,嚴先生若已有思量,不妨直說,我洗耳恭聽。」
「當日你用一枚婚戒將我擋了回去,我確實灰心了一陣。可我素有看報的習慣,姜叔昀出事時,我已經回了上海,雖然時間久了些,也不難想起。但我也一直沒說什麼,你亦不解釋,這件事上,你故意誆騙了我,難道不該同我說聲抱歉?」
「嚴先生,你我的年紀都已不小了,我為何故意戴上婚戒,借亡夫來回絕你,你難道不知何意?有些話是不該說得那麼清楚的。」
「我並不計較你的過去,自古有以身相許的報答之說,我想要你這麼報答我,你肯嗎?這種話還不是要我來點明?」
許久以後秦水凝回想起這晚二人對峙的場景,她對嚴從頤,無愛亦無恨,可令她後悔的是,那麼一瞬間裡,她竟對嚴從頤抱有希望,認為他還是個溫厚之人,他們好好地把話說開,救命之恩她必會報答,假使某天嚴從頤身陷囹圄,她不惜捨命相救,償了這個恩情,而不是鬧到後來那種難看的境地。
秦水凝看著他,誠懇地同他陳情:「嚴先生,我心裡早已經有人了,所以我立志終身不嫁。固然你可以借用此事脅迫我,我遂了你的意,可這對你公平嗎?」
「當初你假意關心我,藉機打聽廣慈醫院之事,可想過公平一說?」
嚴從頤想起在謝公館門口的那個夜晚,又想起謝婉君,一瞬間靈光乍現,旋即眼風一凜,問秦水凝:「你……」
秦水凝看出他想到了什麼,慎重地點頭,做實他的猜想:「我確實如此。」
「荒唐!你可知那是何等的傷風敗俗之事?你,你寧可喜歡一個女人,也不肯嫁給我?」
「嚴先生?這兩件事不可相提並論。」
嚴從頤發出一抹自嘲的苦笑,向後退了半步,滿臉迷惑地盯著秦水凝,許久沒說出話來。他是書香世家出來的闊綽少爺,二十多年來從未受過挫折,初次遇阻便是在秦水凝身上,他心底的不甘心在叫囂,更生出了一股高尚之情,他視秦水凝為誤入歧途之人,分外可憐,他得救她。
嚴從頤邁步上前,攥住秦水凝雙臂,用一副學究的口吻溫柔地跟秦水凝說:「你錯了,你只是做了錯事,這件事是不正確的,你那位亡夫死得早,你還不懂感情為何物,我可以教你,水凝,給我個機會。」
即便他已儘量說得委婉,秦水凝還是皺起了眉頭,像看陌生人一樣重新審視嚴從頤:「嚴先生,你是留洋回來的人,思想怎會……」
嚴從頤已不給她開口的機會,僅存的那麼些涵養在多年的克制下蕩然無存,俯首就要吻秦水凝,秦水凝連忙錯開腦袋,任他撞上自己的肩頭,接著她狠狠地給了嚴從頤一巴掌,惱火道:「嚴先生!我一直敬你是個紳士,看來是你偽裝得太好,將眾人都矇騙了!」
嚴從頤獰笑:「我做錯了?我不是在教你?你體會過這種滋味嗎?你也並非對我毫無感覺,我知你性子冷不愛笑,可你每次見我,不是都面含春水?你騙不了自己!」
「那是因為婉君……」
她正想解釋那並非勾引,只是禮數,他已經又壓了上來,秦水凝雙手並用,胡亂推他,寄希望於店裡的小朱聽到外面的爭執聲,趕緊出來救她,單論力氣,她絕非嚴從頤的對手。
這時遠處駛來的洋車亮起車燈,徑直朝糾纏的二人射來,秦水凝和嚴從頤都不免眯起眼睛,轉頭看過去,正是謝家的車子,一個急剎抵在嚴從頤的車頭,小佟飛衝下來,頂開嚴從頤,護在秦水凝面前。
「嚴先生!你在做什麼!」小佟自然畏懼眼前之人的身份,漲紅著臉嚷道。
秦水凝拍打小佟的肩膀:「沒事,我和嚴先生有些爭執,這就回去了。」又跟嚴從頤道別,「嚴先生,再會。」
回謝公館的路上,秦水凝整理了一番衣領和髮型,謝婉君沒來簡直讓她鬆了一口氣,小佟頻頻通過後視鏡看她,臉上掛著關切。
秦水凝語氣如常地問道:「婉君叫你來接我的?」
小佟「哦」了一聲:「大小姐有應酬,已經去飯店了,她說您最近關門有些晚,就叫我開車過來,看看能不能順便送您回去。」
秦水凝動了動喉嚨,壓抑住心中的委屈,低聲說道:「勞煩你跑一趟了,還得趕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