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謝婉君聽到那聲槍響的時候渾身汗毛都豎了起來,她倒是率先走出宴會廳的,那些身著華服的賓客忙著往禮查飯店外面跑,她被擠得難辨方向,卻還是衝出了人群,並未跟著一起出門,耳邊似乎聽到許世蕖的喊聲:「婉君!」
可她無暇理會許世蕖,走廊盡頭的樓梯口閃過一抹月白色的身影,謝婉君連忙跟了過去,耳朵已經徹底沒了聲音,只能聽到蜂鳴似的尖銳嗶聲,她大叫著:「阿凝!秦水凝!」
她要救她,她得帶著她一起跑。
接連不斷的槍響喚醒了謝婉君的耳識,耳鳴聲總算終止,謝婉君停住腳步,距離樓梯不過幾步之遙,卻不敢向前邁了。
她顫聲叫道:「阿凝?是你嗎?」
槍聲已停,仿佛昭示著塵埃落定,謝婉君不敢上前去看,怔了幾秒還是沖了過去,正好撞到秦水凝的懷裡,兩人皆在顫抖。
「婉君,是我,我沒事。」
「你怎麼不跑!你在幹什麼!你不怕死嗎!」
謝婉君哭著罵她,那瞬間恨不得甩她個巴掌,讓她感受一下自己的痛,她卻拖著謝婉君往回走,謝婉君胡亂掙扎,執意扭頭,想看清樓梯口發生了什麼。
她只到看到一眼,那是永遠無法忘記的畫面。
孔春實的額心被射出個彈洞,頭顱周圍流出一灘殷紅的血,滲進地毯,陳鳳群捂胸倒在樓梯上,顯然也沒了氣息,再往上看似乎還有幾個穿著黑西裝的屍體,呼吸之間皆是難聞的血腥味……
秦水凝用冰冷的手覆上了謝婉君的眼:「婉君,別看了,快走。」
酒會驟然中斷,警察和特務衝進禮查飯店,另有一隊人馬在門口有序地遣送受驚的賓客,眾人紛紛上車,各回家去,許世蕖穿過人群,焦急地問謝婉君:「謝小姐,你可有事?」
秦水凝正想鬆開謝婉君,謝婉君垂著頭,冷不防地瞥見了一抹血紅,連忙將秦水凝攬了回來,整個人顫抖著掛在她身上,驚魂未定地答許世蕖:「我被人群衝散了,有些害怕,多謝許老闆關心,你也趕緊回去罷,免得稚芙擔心。」
許世蕖當她嚇軟了腿,幫著秦水凝扶她上車,小佟打開車門,謝婉君卻將秦水凝先推了進去,秦水凝雖覺莫名,和許世蕖一樣都沒多想,待到謝婉君上車後許世蕖帶上了車門,轉身去找他許家的車了。
汽車駛離禮查飯店,小佟從後視鏡投來關切的視線,秦水凝正想安慰謝婉君,她卻攥住了秦水凝旗袍的下擺,捏得骨節泛白,不肯鬆開分毫。
秦水凝聞到一絲淡淡的血腥,低頭一看,被謝婉君抓住的衣角周圍仍有幾滴細小的紅點子,像是她這件旗袍上的紋式,她心下瞭然,不禁懊悔起來,早知該穿深色。
謝婉君仍在發出細微的顫抖,她看過那麼多死在槍下的野獸,卻從未見過死在槍下的人,孔春實額頭上的洞令她膽寒,她更不敢想樓梯口到底發生了什麼,秦水凝又在其中擔任什麼樣的角色。
她已等不及回家再問了,即便小佟就在前面開車,她哽咽地問秦水凝:「你做了什麼?你都做了什麼……」
秦水凝顧不得其他,連忙將謝婉君抱住,反覆撫摸著她的背:「婉君別怕,別怕……」
她還在問,執著於答案:「你說,你做了什麼?」
「我什麼都沒做,婉君,我是聽到槍響衝進去救你的,你記住了,我是進去救你的……」
「你別想糊弄我!」
「我真的什麼都沒做,婉君,別怕,我們回家。」
謝婉君瞪大雙眼盯著她衣料上的紋理,注意到她綁在腿側的槍,手柄正頂著旗袍,露出起伏。或許她應該把槍奪過,強勢地拆開彈夾數一數子彈,可她不敢,她只能一遍遍地跟秦水凝確認:「你當真是進去救我的?你什麼都沒做?」
秦水凝雖然心跳仍亂,至少沒像謝婉君似的瑟瑟發抖,耐心地重複:「我是進去救你的,我什麼都沒做。」
她低頭湊近謝婉君的耳朵,細聲說道:「我真的是進去救你的,真的什麼都沒做。婉君,相信我,我連花炮都不敢點,怎可能殺人?孔春實和陳鳳群勾結日本人,賣國求榮,想殺他們的人遠非你我能想像,動手之人早已逃走了。」
謝婉君終是信了,緩緩閉上了眼:「我信你,我信你……」
秦水凝護著懷裡昏迷的謝婉君,扭頭看向窗外,車子穿梭在上海灘的街頭巷尾,一片平靜,她的心潮卻如黃浦江般奔涌不休,她確信,今夜註定無眠,只因渾身的血脈迸發著前所未有的躁動,她不免好奇,負責死刑的劊子手可會夜夜飽受如此的煎熬?
回想一刻鐘之前,早在宴會廳里發出第一聲槍響,陳鳳群為保護孔春實手臂便中了子彈,孔春實和陳鳳群等人被逼到樓梯口,槍從上方射下,陳鳳群轉身要逃,還是因胸前中彈而倒地不起,孔春實尚有一絲生機,旋即被抵住額頭的漆黑槍口掐斷。
那一刻她心做何想?並非想起在提籃橋監獄遭受陳鳳群主使的酷刑折磨,而是想起謝婉君。
她們形成默契,絕口不提那一個月來互相都經歷著什麼,她所經歷的謝婉君不難想像,至於謝婉君到底是如何將她救出來的,她不得不要個答案。
或許她還應該感謝孔春實,畢竟是孔春實開了金口,她才得以撿回性命。可她不敢問,更不敢想謝婉君遭受了何等的屈辱,不過剎那之間,食指扣動扳機,槍聲融於前面的那幾聲,孔春實目眥盡裂,緩緩向後倒去,死前聽到的最後一句話是女聲冰冷的問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