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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厭惡女將軍這些敵國的侵略者,可她又不得不像個漂亮的莬絲花,只能紮根在女將軍的身上,吸收她的養分,依附她而活。」
「而在劇中,她也正是靠著女將軍的身份和保護,才能在一次次變故中苟活下來。」
「富家小姐是個無辜者,毫無能力的普通人,亂世中最常見的犧牲者。」
「她甚至沒有什麼理想,更沒有遠見。她自私自利,不懂什麼家國大義、唇亡齒寒,用現在的話來說,她是一個精緻的利己主義者。」
「雖然女將軍的覬覦讓她十分苦惱,但能藉此牟利,使自己、使家人在亂世中求得安穩日子,就是她所要追求的全部。」
「至於其他尚在戰爭中苦苦掙扎的百姓的命運,完全不在她的考慮範圍內。」
沈曼語一邊說著,一邊注意著花宴秋的神情,見她微微點頭,心下稍安,被考驗時難得湧起的三分緊張漸漸淡了下去。
她組織一下語言,接著說道:「而女將軍身為侵略者,她同情這些無辜百姓的命運,也對自己國家打著幫助的正義旗號,實則進行侵略之舉的行為產生懷疑。」
「可她是名軍人,軍人的天職就是服從命令。在家國大義和身份職責面前,自己的私心私情不足一提。」
「她就算同情,卻也什麼都做不了。她微不足道的憐憫心,只會讓自己陷入痛苦的泥淖中無法抽身。」
「所以到後來,她在日復一日的心理折磨中,決絕摒棄了自己的良心和慈悲。」
「比同僚更血腥,更殘忍,更狠絕,反而讓自己獲得了久違的心靈的寧靜。」
「但這難道不矛盾嗎?」花宴秋眼尾輕揚,驀然發問:「一個精緻的利己主義者,最後卻為了阻止一場,針對無辜百姓和起義軍的血腥殺戮。放棄了自己寧願付出寶貴身體,也要苦苦保護的性命。」
「一個殺人如麻的劊子手,理應殘忍冷酷,冷血無情,卻在明知富家小姐有殺她的想法時,親手遞給她把柄讓她用來防身、從而導致自己死無葬身之地的武器。」
第16章
這句話像是站在老師的角度,對學生進行提問。
花宴秋的態度也確實如此。既是滿意沈曼語之前講述的內容,同時又在考驗她對人物人設更深一層的掌握程度。
沈曼語沉吟片刻,斟酌著答道:「富家小姐理解不了本國百姓自發組成的起義軍,在戰鬥力強盛的敵人面前,拿自己的身體和性命開出一條血路的犧牲。」
「她家境優渥,又是遊學歸來,親眼見識過敵人的強大和繁華。人性中本能的慕強心理,讓她對當時極端強盛的侵略國家,提不起半點反抗心思。」
沈曼語回憶一下劇本,又道:「這裡應該有幾個轉折點,她那個桀驁不馴的弟弟加入起義軍,在叛亂中,被女將軍當場抓住,親手殺死在她面前。」
「她對別人的命運再麻木,唯獨對寧願付出自己身體,也要保護的家人的重視程度,更遠勝自己的生命。」
「弟弟的死,是她心口永遠難以釋懷的傷疤,她對女將軍的恨也是由此而起。」
「後面,她家人的生意得罪了上層權貴,一家人的性命危在旦夕。」
「女將軍卻礙於身份忠義,漠視富家小姐的苦苦哀求。一家人家破人亡,最終,只剩她一人留存在世。」
「她確實是個自私自利的人,但在親臨家人盡皆死去的錐心之痛後,她對之前因戰爭流離失所、和親人生死兩隔的受害者們,也多了些感同身受。」
「她只是一個唯利是圖的普通人,不理解什麼是家國大義、巢傾卵覆。」
「哪怕後面她救人也不是為憐憫或大義,只是出於自己家人逝去,她喪失活下去的信念。這跟她的人設並不衝突,她做出的這個決定,本身就建立在自私自利,以自我為中心的基礎上。」
楚導的這部片子,與其說像人為編造的劇情片,反倒更像是一個有人物原型的紀錄片。
他沒有將富家小姐塑造成一個心腸慈悲、善良純潔的人,她不是一個完美的角色,甚至可以說不太討喜。
為了活命不擇手段,本性自私懦弱,對下層百姓的悲慘經歷麻木不仁,沒有產生過想要拯救他們的念頭。
女將軍也不像常規電影中,邪惡的角色終究會被正義的主角感化,最終幡然醒悟,站到正義的一方來。
正因為不完美,才顯得格外真實。仿佛她們就是觀眾自己,她們性格的弱點,任何一個普通人都有。
觀眾會不自覺將自己代入她們的視角,最後頹然發現,如果換作自己,極有可能做出與她們相同的錯誤決定。
觀眾無法掌握劇中人的生死,他們是無能為力的旁觀者,是這段故事的見證者。
他們只能袖手旁觀,眼睜睜地看著她們冥頑不靈,沉淪進這段悖德之戀中無法自拔。從一開始就清楚是場悲劇,乃至走到既定的悽慘結局,一切都像命中注定的結果。
似乎冥冥之中,有隻大手推著她們不斷往前走,一步步墜入深淵裡無法回頭。
花宴秋輕輕頷首,沈曼語說的基本都對,她一點也不像圈子裡的新人,單是這份對劇本的理解程度,已經比得上圈內的部分老戲骨。
看得出來,她看劇本的時候確實用心了。
只看她這樣的認真態度,花宴秋對這個學生,已經生出滿意的心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