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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和佑大讓人捉摸不透的地方在於他總是會用開玩笑的語氣說一些格外正經的話。
「你真的這麼認為嗎?」——雖然心裡這麼想,我也不可能沒眼色到直接問出來。
「沒有手冢君的話...很難達成這個目標嗎?」
我希望大和沒有聽出這句話中潛在的試探。
「應該說,沒有手冢的話就不可能達成這個目標。」
他話語中的果斷是我完全沒有料到的。
「雖然由我這個部長來說有些失職...手冢對青學來說是無法替代的,就像青學的支柱一樣的存在。」
「如果這個支柱有了裂痕呢?如果他受了傷,感到痛了,累了,想要休息了呢?」我脫口而出,後半句話連打比方都忘得一乾二淨。等意識到自己的衝動時已經為時已晚,更糟糕的是,透過大和的眼神,我看出他對我每一句假設背後隱晦的質問一清二楚。
我猜的沒錯,他知道手冢手臂受過傷的事。
「關於這件事,我只能回答你...我們尊重他自己的選擇。」
大和把視線投向茫茫夜空,沉默半晌後這樣說道。
把他看作支柱的明明是你們,還能說成是尊重他自己的選擇嗎?
也許山裡的溫差的確很大,我不受控制地抽了抽鼻子。
「我認為...」眼睛開始熱起來,我的聲音抖得厲害:「學長在自欺欺人。」
大和注意到我的異常,他伸出手像是要觸碰我的發頂,像我在青學時那樣。
我偏過頭避開他,在眼淚滑出眼眶的前一秒飛快地向門的方向跑去。
我在偌大的別墅里一路狂奔,途中似乎撞到了某個人。匆忙中我並沒有去看他的臉,但我憑直覺判斷是跡部景吾。
「糟糕了。」——閃過這一訊息時我連道歉都沒來得及,這時我已經衝到眾多客房之間的走廊。
我整個人如同一隻被塞進榨汁機的酸橙,酸澀的眼淚就像安裝了某種永動裝置一樣流個不停。
他們憑什麼認為手冢應該心甘情願地獻上一切?因為要實現全國優勝的目標,因為他是青學的支柱,因為他是無可替代的手冢國光?為什麼人們總能為不得不承擔的責任找出如此多條複雜的理由,好像這樣就能與別人危在旦夕的夢想兩相抵消。
我用力抹了一把濕漉漉的臉,又後知後覺地想起跟不二會面的約定。
我想我現在的確需要跟他聊一聊。
我理所當然地在不二的房間門前停下腳步,調整一下呼吸後抬手叩響了門。
我聽見由遠及近的腳步聲,門吱呀一聲被打開,我仰起頭,通紅著眼睛對上一雙平靜如水的深邃眼眸。
該死,不二周助可沒跟我說過他的室友是手冢國光。
「藍田桑。」手冢推了一下眼鏡後讓出門口的通路,這是讓我進去的意思。
這大概就是手冢觀念中面對顯然剛剛流過一通眼淚的女生時較為紳士的做法,我試圖從他的微動作中判斷他的情緒波動,或許他其實有點無措,等我走進去好一陣才想起來關上門。
「你找不二嗎?」他遞給我一杯水。倒水的時候我的目光不受控制地瞄向他的手肘,至少現在看起來還很健康。
也許沒有菅原佑樹所說的那麼壞呢?
我微妙地獲得了一絲安慰,抿著杯子乖巧地點了點頭。
「他剛剛出門了,我幫你聯繫一下。」
手冢站在我的身前開始擺弄手機,他好像對這類電子產品相當不感冒,那副樣子讓我想起剛剛擁有智慧型手機時的外祖父——不太靈巧,跟他對網球的控制簡直處於兩個極端。
我猜不二出門是去露台赴我的約,因此感到心虛的我沒有多話,只是默默等待手冢編輯好短訊。
「他馬上回來,藍田桑在這裡稍等一會兒吧。」
他這麼說完,我仿佛從那副波瀾不驚的表情中感受到一絲如釋重負。
手冢國光肯在一個人面前單方面說這麼多話,在我看來已經是無上的體貼了。
我不無感激地點了點頭:「謝謝。」
房間裡的空氣再次歸於沉默。
手冢坐在對面的床上翻看一本書,看封面好像是世界史。
我尷尬地僵著身子,用餘光瞥見他小指上的創可貼。
「手冢君...受傷了嗎?」
或許促使我搭話的另有他因。
「嗯,一點小傷。」
他答完,又是沉默。
「對手冢君來說,最重要的事情是什麼?」
他終於抬起頭看了我一眼。
「...進軍全國。」
那個眼神執著而真摯。
「比...」我艱難地停頓了一下:「比將來成為一名職業選手還要重要嗎?」
他微微皺起了眉,那道目光像是在困惑我為何能夠擅自決定他的未來。
最終他並沒有反駁,而是平靜地點了點頭。
「什麼樣的將來都不值得我放棄眼下的勝利。」
他停了一會兒才又開口:
「下一年,全國大賽的優勝一定是青學。」
跟大和佑大幾乎一模一樣的話,我幾乎要因為自己無處可去的悲傷而笑出聲來。
捏著杯子的指尖微微泛白,直到那一刻我才又想起不二的忠告。
——『你必須要比你想像中更加喜歡網球,喜歡球場上的勝負,勝過其他一切,勝過你的真心,甚至手冢國光本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