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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啊。」他緩緩轉過頭,微微頷首後問道:「祇園祭準備得怎麼樣了?」
「您放心吧,一切順利。」我一邊回答一邊走到床邊,幫助祖父將上半身靠在床頭。
祖父用早飯的間隙,我用遙控器打開病房裡的電視,誰知道屏幕上立刻出現了我身穿巫女服的臉。
現在居然是『從告別開始戀愛』的重播時間,我驚得手腕一抖,下意識地換台後立即悄悄向祖父的方向瞥去一眼。見對方似乎並沒有注意,這才鬆了口氣。
待祖父結束用餐後,我收好餐具,正準備離開卻又被從身後叫住。
「我幫你在京都物色了一家學校,下學期你就轉過來讀吧。」他淡淡說道。
我的身形猛地頓住,祖父的話仍在繼續:
「雖然原本答應讓你在那邊讀完高中的,但是看我現在的身體,不知道下一次出問題又是什麼時候。」
「早點過來讀書,才有時間適應環境。」他語重心長地說道:「現在你年紀已經不算小了,多參與些神社的事務,也好多學些東西。」
祖父的語氣十分平靜,可我只覺得耳邊嗡嗡作響,心亂如麻。
雖然我從未想過自己真的能夠逃離這份宿命,但當沉重的責任突然壓上肩膀,迫使我不得不放棄我熟悉且熱愛的一切時,痛苦已經讓我的指尖微微顫抖起來。
我甚至開始後悔自己在祇園祭的事情上表現出的熱情,如果我再懦弱一些,是否就會使祖父打消這份念頭呢?
我自欺欺人地想著,但答案早已深埋心底——結局從一開始便已註定,區別只是我會不會更加令他失望而已。
最終我一個字都沒有擠出來,垂下頭逃也似的離開了病房。
*
那之後我極少前往醫院,送飯的工作也幾乎都拜託給了紫苑。即使我蹩腳的反抗在祖父眼裡只是不成器的表現,我也沒有更好的方法來面對這些了。
不知不覺間,我離開東京已有半月有餘。我看著手機里的郵件,從未覺得自己離朋友們的距離變得如此遙遠。
然而與我低落下去的情緒不同,萬眾期待的祭典依舊如期到來。
山鉾的組裝意味著前祭的開始。山本大叔引我來到部件擺放的位置,此刻已經有不少頭上包著毛巾的男人在進行組裝工作。
鉾的組裝方式異常傳統,僅僅憑藉粗繩的纏繞即可達到足夠支撐幾十人乘坐的穩定度。但與此同時,鉾車的行駛也相當消耗人力,沒有幾十名壯漢的努力,是斷無法撼動其分毫的。
「幸好其他鎮子借給我們了一些人手,否則就頭疼了。」山本大叔嘆了口氣:「鎮上的年輕人越來越少,這樣下去,連組裝鉾車都成問題。」
但他也只是短暫地感嘆一句,便吆喝著前去幫忙了。
我注視著眼前熱火朝天的場景,確實有不少人的毛巾下都已經冒出了白髮,但是面對碩大的鉾車部件,他們依舊興致勃勃地忙上忙下,不見絲毫疲態。甚至就連拄著拐杖的津爺,都在一旁激動地指揮著。
作為在場為數不多的年輕人,再閒著不動似乎有些說不過去了。我連忙拿出鉾車的設計圖仔細比對,順便把箱子裡的飲品補給分發給正在幹活的大家。
鉾車的組裝工作一直進行到夜幕降臨才結束。我靜靜地靠在河堤旁的欄杆上,涼爽的風從河面吹來,拂過我的髮絲,也吹得鉾車上的提燈搖晃起來。
遊行前夜,鎮裡的街道已經相當熱鬧,不少攤位都擺出了祭典限定的小吃或是小玩意兒,即便是這樣的小地方,也稱得上是遊人如織。
津爺慢吞吞地走過來,遞給我一個小小的玻璃罐子。
我接過後迎著光看去,一個個小小的糖果撞在一起發出清脆的響聲,五顏六色煞是好看——是金平糖。
「我家那個調皮的小孫子,最喜歡這個了。」津爺看著我說道:「他說,只有這裡祭典上賣的才最漂亮。」
提燈下,星星狀的糖果泛起淡淡的光芒,的確很漂亮。
我道謝後問道:「您的孫子也回來了嗎?」
「是啊。」雖然忙碌了一天,津爺的神情依舊愉快:「鄉下地方,一年到頭,也就是這時候的祭典能夠吸引到他了。」
他摸著鬍鬚呵呵一笑:「果然,不管是老頭子還是小孩子,都免不了愛湊熱鬧啊!」
我心事重重地將裝滿金平糖的玻璃罐握進手心,好像是察覺到了我的糾結,津爺輕輕拍了拍我的肩膀,於是那雙充滿故事的渾濁眼睛同我一起望向夜色中平靜的河面。
「公主啊,祭典這東西,向來不是什麼任務。」他似乎是在用皺紋中飽含的年月發出聲音:「不管有什麼淵源,有幾個觀眾,喜歡它的人自會將它辦下去的。」
*
第二天便是7月17日,祇園祭所舉行的活動最為隆重的一天。
山鉾巡行的開始時間是早上九點,而作為鉾車上裝飾品的一員,我不得不提前兩小時便起床收拾打扮。
早餐用兩口豆皮壽司和大麥茶簡單解決掉,祖母和紫苑一起替我穿好和服,妝發則由鎮上替舞伎化妝的專業人士搞定。
這次的造型跟出演電視劇時大不相同,出於對傳統的尊重,扮演神祗的小孩子必須將臉上塗滿白/粉,呈現出人偶般臉譜化的形象才算合格。
而為了達到這種效果,我罕見的發色自然是被一頂烏黑油亮的假髮所掩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