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9頁
東雲花音六歲那年,安里綾隨她一同去了英國。
大小姐的日程隨著年齡的增長變得更加繁忙,而交際圈卻愈發單純起來。舞蹈由東雲夫人親自教授,餘下的時間則全部交給私人教師補習功課。
在當時,能夠獲得東雲家認可的小客人,只有跡部景吾一個。
跡部家的少爺前來做客時,一屋子的精緻玩意兒都黯然失色。安里綾時常站在樹蔭里,注視著東雲花音和他言笑晏晏。三個人一起的這段時間,小姐總是顯得比平時更高興,更健談,也更患得患失。
「綾,為什麼景吾不能一直待在這裡呢?」
「因為景吾少爺要回他自己的家呀。」她這麼回答,瞥見東雲小姐蔫巴巴的小臉,終是忍不住補充道:「如果想一直在一起的話,就成為景吾少爺的新娘吧。」
那時她只當這是句無心的玩笑,更沒有在意東雲花音突然明亮起來的雙眼。
她本以為這樣美好的日子可以一直持續下去,直到倫敦淒風苦雨的一個秋夜,安里綾失手把躲起來想要嚇她一跳的東雲花音鎖在了琴房。
在黑漆漆的房間裡凍了一夜的東雲小姐連續三天高燒不退,東雲夫人又急又氣,在東雲花音身體好轉的第一時間便親自對她的失職做出了處理。
結果是被送回日本,這跟安里綾預想之中最壞的結果幾乎沒什麼出入,但即便如此,她也並未替自己爭辯什麼。
她的確捨不得小姐,捨不得逐漸適應的異國生活,但這一切都不是寄人籬下的她該考慮的。
然而在她拎起行李,即將跨出宅子的那一刻,身後的門廊里卻出現了她從未想到過的小小身影。
那是東雲花音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通過傷害自己來爭取真正想要的東西。
寒光一閃而過,待她反應過來,已經不受控制地用手抓住小姐準備揮向自己手臂的利刃。
她還沒感覺到痛,東雲花音已經眼睫顫抖著落下淚來。
「綾,你是我的...屬於我的...」大病初癒的東雲小姐抽噎著拉住她的手臂,上氣不接下氣地說道:「沒有...我的允許,誰,誰也不許...讓你走。」
也許那時她已經隱約察覺到,東雲花音看待她的方式跟那些琳琅滿目的洋娃娃沒有太多不同。但是被人需要的感覺實在太過珍貴,以至於她幾乎沒注意到滴落在地的赤紅色鮮血,以及東雲夫人呼喚醫生的驚慌聲音。
她和小姐是相互需要的。
僅僅是明白了這一點,心臟便從未有過地充實起來。
東雲花音第一次被跡部景吾拒絕時,只是掛著微笑對她說道:
「為了讓我們三個可以一直在一起,綾,你會幫我的,對吧?」
她覺得自己沒有拒絕的理由。
如果這個世界上只有她能夠理解小姐的話,那麼幫助小姐獲得幸福,即是安里綾的使命。
為了這個,不管付出什麼她都在所不惜。
*
現在我的眼前,是虛弱的東雲花音和擋在她身前,一臉倔強地凝視著我的安里綾。
比賽的結局早已不重要了,我像個真正的反派角色一樣站在球場上,思考著這場鬧劇究竟該如何收場。
出乎意料的是,東雲花音居然在這時開了口:
「算了,綾。」她嘆息一聲,將手按上綾的肩膀:「已經沒有時間了。」
「藍田同學,你說得對。」東雲花音整理了一下耳邊的髮絲,這使她找回了幾分平日的雍容優雅:「迄今為止我所做的一切努力,似乎都只會將周圍的人越推越遠而已。我不是毫不知情,裝出若無其事的樣子,大概也只是不願承認這一點罷了。」
「但是單方面的憧憬,本身不就是一種自我滿足麼?」她皺著眉看我,眼睛裡有著真切的沮喪與不解:「我只是不知道,究竟要怎麼做,景吾才會選擇我。」
我怔了怔,隨即微微提起嘴角:「你真的不知道嗎?」
東雲花音像個受了挫的漂亮人偶一樣呆站在原地,機械地搖了搖頭。
「這不是一件複雜的事情。如果你真的不知道的話,剛才就不會硬著頭皮上場跟我對打了。」
我看了一眼同樣呆滯的綾,走過去攙扶住東雲花音的手臂,語氣溫和地說道:
「人與人之間的感情不是只有背叛與禁錮這樣的把戲,在我看來,想要守護某個人的衝動出現的那一刻,即便是最真實的,不完美的自己,也會被堅定不移地選擇。」
東雲花音似懂非懂地點了點頭,我和綾將她護送到球場外,立刻有人遞上藥箱。在綾替她處理傷口的時候,東雲花音抬起頭望向我:
「藍田同學,其實,不論這場比賽是否進行到最後,贏的人都是你。」
「恭喜。」她看著我的眼睛浮現出淺淺笑意:「不過我是不會放棄的,直到有一天,景吾親口告訴我他的選擇。」
東雲花音的話音剛落,場地外的圍觀人群中突然爆發出一陣嘈雜,我順著那個方向看過去,選美比賽的總負責人和拿著相機的宮地真子正並肩向我走來。
宮地真子第一時間便注意到坐在長椅上的東雲花音,我用手虛擋住相機的鏡頭搖了搖頭,對方瞭然一笑,沖我比了個OK的手勢。
我跟著她們走出球場,黑崎夜夜子不知道從哪裡跳了出來,舉著手機激動地大聲說道:「足足超了一千票啊一千票!有紀,你是名正言順的贏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