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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不明所以地點了點頭。
「光靠它自己,是很難長成這樣的。」他這麼說完,將工具丟在一旁,轉身向屋子裡走去:「進裡面說吧。」
在室外忙活了半天的祖父走進房間時額角還掛著細密的汗珠,我主動幫他倒了杯大麥茶,然後在桌子對面坐下。
不知道是不是我的錯覺,總覺得這一刻祖父周身洋溢的氣氛比起平時要輕鬆許多。我不想攪擾這一刻的溫馨,但這次不論如何,我都要把心底的想法吐露出來。
「...上次的那些話,是我太衝動了。」我低著頭說道:「您所說的那種決心,的確不是我所擁有的東西,所以現在,我想把我真正的想法傳達給您。」
——「我想在冰帝讀完國中,但也不會放棄維繫神社的事情。」
「因為我想延續與社團成員,與網球之間的美好回憶,也想讓神明在人們心中永永遠遠地存在下去。」我的語調堅定而冷靜:「雖然目前還沒能找到兩全之策,但我相信方法遲早會有,我會通過努力向您證明這是我能夠負起責任的選擇。」
說完這些後我抬起眼睛直視祖父如同千年古井一般毫無波瀾的幽深眼眸,從裡面窺見一絲不常有的驚奇。
「這不是走一步看一步,而是我深思熟慮的決定。」我喘了口氣,強迫自己始終凝視著那片嚴肅的深淵:「...希望您可以相信我。」
時間在沉默中行進了數秒,耳邊只能聽到庭院中傳來的陣陣蟬鳴。
直到杯沿觸及桌面發出一聲脆響,祖父才慢悠悠地開口:「其實...昨天,那小子已經找我聊過了。」
我驚詫地瞪大眼睛:「誒...?」
昨晚我從書房離開後恰好跟跡部碰見,而從山下回來的時候祖父已經睡下了。若是祖父所言屬實,那就意味著跡部景吾和他的談話比我還要早上一些。
意識到這些後我的心頓時揪了起來。
在得知我渴望逃離的想法之後,跡部景吾又會跟祖父說些什麼呢?
我正等待著下文,不料祖父卻突然話鋒一轉,用無比平靜的語氣在我心上扔下一顆驚雷:
「你和那個叫跡部的小子,交往多久了?」
...什麼?!
我的表情頓時僵在臉上,被一種條件反射般產生的「完蛋了」的情緒支配的同時,大腦也飛速運轉起來。
昨天我和跡部還沒有確認關係,今早祖父也才剛從外面回來而已,那麼他是怎麼知道這件事的?
我抿緊嘴唇,極力憋住即將溢出的震驚與難為情。祖父看了我一眼,不緊不慢地說道:
「別裝了,那傢伙手腕上帶的東西,是你送給他的吧。」
他不認同地斜睨過來:「那手串...多少年才能佩戴出那樣的成色,你還真是捨得。」
所以是憑藉這個才認為我們關係不一般的麼?
我遲疑了一下,隨即淺笑道:「因為在學校的時候,跡部桑幫了我很多。」
「我們是很不錯的...朋友。」
我自認為在說出最後那兩個字的時候控制住了內心的干擾,然而祖父的看法顯然並沒有因為我看似淡然的回應而動搖分毫。
「再不錯的朋友,也不會做到這一步。」祖父篤定地看著我,突然以一副過來人的語氣回憶起來:「說起來,你爸爸當年也是隻身一人千里迢迢地從東京連夜趕來,求我把女兒嫁給他的。」
「噗...咳咳。」我被麥茶嗆到,極為罕見地在祖父面前失了態。
這倒是我沒有聽過的逸聞...話說回來,這是可以跟求婚這種事情相比較的嗎?我們還是國中生誒——
不不不,現在抓緊時間跟跡部景吾撇清關係才是最重要的吧?
我正要接著否認,卻被祖父的話打斷。
他目光沉靜地凝視著我:「你做出這種反應,是害怕我會插手你們之間的事,對吧。」
...現在我該點頭嗎?
祖父怎麼會想不到我所顧慮的是什麼,畢竟從小開始便教導我巫女在成人之前都是神的所有物,必須要全身心地侍奉神靈的人,就是他啊。
神的附屬品怎麼會擁有自由戀愛的權力,我所能想像到祖父知曉這件事後的唯一結果,就是勒令我不要在這種事情上浪費寶貴的時間,並且立刻跟跡部景吾分手。
但是唯獨這件事,我不願意也不可能去做。
我泄了氣似的安靜下來。祖父觀察著我的反應,我本以為的最後通牒卻沒有在這時到來。
「昨天那小子跟我談到的,全是關於神社的問題。」祖父頓了頓:「經費不足,高齡化帶來的人手短缺...這些都是確實存在的。甚至在某些方面,他的眼光比我還要長遠。」
「說實話,單靠我想要徹底解決這些問題,已經是有心無力了。然而他初來乍到,就一股腦提出來了不少有助於神社發展的方案,比如商業化融資,網絡宣傳,志願者招募之類,這些新東西我沒那麼了解,但是依據他的說明,可行性都很高。」
我眼睛一眨不眨地聽著祖父的講述,感覺思緒逐漸滑向了某個我從未想到過的角落。
「有紀。」最終祖父注視著我這樣說道:「他跟我說這些,不是因為他有多愛神社。」
我突然有種想要流淚的衝動。
——「本大爺可以帶你走,而且只要你不想,就再也不用回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