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端坐在鉾車中心最為顯眼的地方參加遊行,看似光鮮,但實際上並不輕鬆。因為扮演著神的角色,自然要表露出高高在上的距離感,落實到具體行為就是在晃動前行的車子上安坐如山,同時保持表情的嚴肅莊重。
哪怕是在如此熱鬧的氛圍中,不要說左顧右盼,最多也只能目視前方露出淺淺的微笑而已。說實話,這麼枯燥的事情,真不知道幼年的我是怎麼堅持下來的。
我在旁人的幫助下拖著和服坐定於鉾車上,再次整理儀容後我深深地吐出一口氣。隨著一聲號角,額頭上的金色掛墜微微晃動,周圍的景色開始緩慢移動起來。
隨著鉾車進入主道,與其他花車會合後,街道上已經熱鬧非凡。數不清多少人在街旁駐足而立,一邊讚嘆一邊用手機和相機記錄著這難得一見的場景。
另外,畢竟全由人力驅動,山鉾遊行的速度非常緩慢。因此如果遊客願意,也可以登上花車更加真切地感受祭典的氛圍,這也是我們在車上準備神簽御守等商品的原因,但我所在的第二層卻是不對一般遊客開放的。
我保持著完美無缺的面部表情,男人們發力時的吼聲和現場演奏的祭典音樂交雜在一起,喧鬧中,忽然有一句稚嫩的童音從一側鑽進了我的耳朵。
「啊,是輝夜姬!」
我微微偏移視線,沒想到恰好對上那男孩的眼睛。
我一動不動地坐於華麗的飛檐翹頂之上,水藍色的瞳孔帶著點疑惑看過去,觸及對方怔愣的表情後終是忍不住笑意,殷紅的唇像花一樣展開,但只短短瞬間便漫入粉白的面龐中消失不見。
男孩的臉頓時紅了起來,目光痴迷地追隨著車輦,又小跑兩步對我揮了揮手,但隨即便被擁擠的人群淹沒了。
面對第一個認出我所飾演角色的人,我也想用同樣的方式給予他回應,然而條件所限,現在我能做到的也僅僅是方才的一個微笑而已。
但哪怕只有短暫的一個對視,對方有趣的反應似乎也使這冗長的巡行任務變得沒有那麼枯燥了。
短短的一段路程,卻足足進行了將近三個小時才結束。接下來所有花車都會停放在固定的地點供遊人觀賞,直到後祭開始再繼續移動。
我總算得以卸掉假髮,用豐盛的祭典料理填飽肚子後在室內休息一陣。這之後等待著我的還有於下午六點開始的神輿渡御,不趁著這段時間恢復體力,是很難堅持到最後的。
涼爽的房間內此刻只有我一人,我趴在榻榻米上,伸手將不遠處的手機撥拉到面前。
屏幕亮了又滅,我心神不寧地擺弄著,思緒卻早已飄遠。
根據關東大賽的賽程表,如果一切順利,今天就是冰帝與青學的再次對決。
為了冰帝的勝利,我毫不懷疑跡部景吾對上手冢國光後會採用的戰術手段,那麼到底是手冢的手臂先堅持不住,還是跡部先一步改變計劃,就是決定勝負的關鍵了。
我完全沒有考慮過手冢國光選擇棄權的可能性。即便是憑藉迄今為止我對這個人性格的了解,要是連這樣的決心都拿不出來,他就不是手冢國光了。
躊躇間,我注視著漸漸暗下去的郵件界面,終究是合上眼睛嘆了口氣。
如果我連自己在冰帝的去留都無法掌握的話,還不如沉默不言,讓他們早點適應沒有我的日子為好。
當然,不論最後結果如何,我都會為了大家,為了冰帝的勝利默默祈禱的。
夜幕降臨前,我再次穿戴好自己的行頭,於八坂神社前登上了準備遊行的神轎。
停留在這裡準備出發的隊伍很長,為首的是三座大型神轎,供奉著人們信仰中最主要的三位神明。
伴隨著渾厚的吆喝聲,所有轎子上的提燈幾乎同時亮起。我整理了一下衣擺,視線穿過令人眼花繚亂的華麗街景時,忽覺一抹熟悉的側影在川流不息的人群中閃過。
怎麼可能?估計是提燈太亮,讓人看花了眼。
我連懷疑的功夫都懶得花,周身搖晃一下,轎子便在幾十人的支撐下慢慢悠悠地行進起來。
正值祭典最為熱鬧的傍晚時刻,每條街道都被人群圍得水泄不通,遊行隊伍的前行速度比起上午就更慢了些,等到走完一半路程時,天已經徹底黑透了。
我微微抬頭望向懸在天邊的月亮,跟世間如此璀璨的燈火相比起來,月亮就更顯得清冷寂寞了。
對於輝夜姬而言,再多殷勤和愛慕,再多繁華和喧囂又有什麼用呢。不屬於這裡的人,終究是要回到月亮上去的。
這時遊行的隊伍比起方才更慢了些,我沒有在意,像這樣大型的車轎,行至拐彎處堵上一時半會兒那是常有的事。
我收回視線,一聲刺耳的汽笛卻突然闖入耳膜。可遊行的街區明明是禁止機動車行駛的——我只來得及在腦海中閃過這一困惑,隨即身下的轎子猛然一沉,視野傾斜,我整個身體失了平衡,頃刻間便在亂鬨鬨的尖叫聲中跌落下去。
我下意識地緊閉雙眼,準備在毫無防備的情況下迎接水泥地面粗糙堅硬的觸感,可幾秒鐘過去,意料中的疼痛卻並沒有到來。
雙腳是懸空的,夜風中,另一個人的體溫從箍住我後腰的手臂一直綿延到被衣料抵住的耳邊。
我惶然睜開眼睛,對上了那雙我曾無數次迷失於其中的,深不見底的灰紫色眼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