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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他們端著餐盤走開還需要五分鐘左右。中原中也在心中默默估算。
「您幫了我……要知道,不管最後能否脫罪,我都不知道該如何表達這份謝意。」中原中也不說話,利亞姆誤會了他的停頓。年輕的牧師不安地低聲說:「當然,我也不知道我能幫您什麼,所以很可能只能傾聽……您想談談嗎?」
「唔,這可就說來話長了。」中原中也的視線從不遠處的警察身上移開,落在眼前變了裝的大學生身上:「我和他,和太宰吵架的原因……這中間有些複雜。簡單來說,就是我自己有了不該有的想法。」
「不該有的想法?」利亞姆問:「是哪一方面呢?」
「我想讓他屬於我。」中原中也想了想,用最健康的話語概括描述。
但太健康簡潔的後果,就是利亞姆被他搞糊塗了。他看看中原中也又看看放在桌面上的那部手機,小心翼翼詢問:「可您之前說,他是您的男友……你們是情侶關係。想讓戀人屬於自己,這是正常的想法,不是嗎?」
「你說得對。」中原中也承認:「但對我們不是這樣。我不知道他當時腦袋抽的哪門子風,提出要交往,但我們不可能成為正常的情侶。即使扮得再像,總有一天也會露出破綻,比如現在。我想要他屬於我,是想要他給不了我的東西,不是約會同居這種花里胡哨的哄小姑娘的事情。」
中原中也從一開始就知道自己想要的是什麼,所以才清楚太宰治給不了他。這心情好不容易在太宰治離開後的四年裡被他收拾得妥妥帖帖,盒中盒打包了十八個鐵箱子塞進了內心最角落裡,以為談個戀愛不會有影響,誰知道連三個月都沒撐過去。
平心而論他當然也知道,他和太宰治對彼此而言已經足夠特殊。他們不會和其他人保持七年的肉體關係,也不會完全放任把性命交給自己之外的另一個人。如果不是太宰治提出那個什麼見鬼的戀愛邀請,他中原中也當然可以當一個好炮友、好搭檔,可惜沒有如果,太宰治先邁出了那一步。
約會、同居算什麼?即使兩人已經足夠像熱戀情侶,一起買生活用品一起買晚餐材料,等彼此下班,周末一起賴床,即使太宰治已經「只有他這樣」地給了他以上種種,可是不夠,中原中也想要的還要更多更多——他要太宰治絕不可能給出去的獨一無二,要的是只要他開口,太宰治就會為他留下。
「當然,我要他留下做什麼?他對這裡不再感興趣,投身另一邊尋找新的可能性,沒什麼不好。他曾經尊重我,給我選擇的自由,讓我決定我是否要放棄發現真相的機會,那麼當年我自然也會尊重他的選擇,我沒有糾結過這個,會提起來,只是來舉個例子。重點不在這裡。」
中原中也三言兩語,避開了大部分不用講的,將他們兩人的過去敘述了一遍,然後講到最近的變化。說到這裡時他的語氣中帶上些微嘲諷:「重點不在』他留下『這個結果上。」
利亞姆聽明白了:「重點在』他會為你改變決定『的特殊對待上。」
「就是這樣。」中原中也輕輕嘆了口氣,終於不可避免地煩躁起來:「我想要的是』只要我開口,他就會答應『的僅此一份的獨占。但我知道那不可能。太宰治可以被影響,可以接受建議,但他不會被束縛。某天心血來潮喜歡了,他就暫時停留,第二天沒興趣了,他就走掉。要走要留,全憑他當天心情。這些我都清楚。」
「這些事我都一清二楚。」中原中也看著咖啡杯里深褐色的液體,低聲說:「因為這麼多年下來……我喜歡的就是這樣的太宰治啊。」
利亞姆安靜地傾聽著。中原中也實際上已經不算是訴說而是自言自語,他扮演的角色是一個無需說話的樹洞。
「中原先生……」利亞姆看到中原中也又陷入沉默當中後,開口了。他輕聲說道:「也許這些話不太合適。但我想,您想要的恐怕也不是』只要您開口,他就會答應『之類的特殊許可。」
中原中也停了停,抬起眼。
「您會如此,是因為知道那位太宰治先生不會給別人的是這個吧。您在話中無意識地多次提到』獨一無二『』僅此一份『』獨占『等類似的字眼,所以我想,假如太宰先生僅僅把您當成搭檔,對戀愛毫無興趣,也不和任何人談戀愛的話,說不定您想要的就是與他談一次戀愛了。」
中原中也沒有說話,只是看著他。利亞姆在他的注視下繼續道:「您理解並尊重對方的離開,也知道對方只是在工作,並不會因為和委託人單獨共處就出軌。所以問題不在於究竟想要什麼,問題是您克制不住自己對他一步更甚一步的索取。導致這種局面的原因通常只有一個,那就是追根究底,是您在對這段感情感到不安。」
「即使在談戀愛。您從中也沒有得到任何安全感。」利亞姆說:「所以才本能地不斷索取,甚至索要最不可能的,對吧?」
利亞姆·米勒說得其實很直接,而直接的話通常都不會好聽。
中原中也看著他的眼睛,倒談不上惱羞成怒什麼的,他只是有點疑惑。
「利亞姆·米勒。」
「是的,中原先生。」利亞姆回答。
「你知道和昨晚那些人比起來,我只會更危險,也更專業。」中原中也緩慢道:「我不喜歡殺人,但我很擅長。我還拿捏著你背負的命案,如果我一時不爽,現在就把你扔在這裡,然後離開紐約也不會有任何心理負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