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元新歌長久地注視著杯子中天花板的倒影,他沉默了很長時間,然後說道:「幾位弟弟已經陸續醒來,雖然傷口會帶來一些後遺症,但好在並不致命;妹妹們現在每天待在同一間臥室里,好處是關係親密了不少;父親雖然還在昏迷中,但母親一直貼身照顧他,醫生也說並非沒有活下來的可能性。」
「一切都在朝好的方向發展,」他又重複一遍,「大哥,你一定要好好配合治療,一切都會逐漸恢復成原本的狀態。」
元安歌低垂著眸子,他沒有抬頭。
「嗯,這是好事。」元安歌過了幾秒才緩慢地接上話。
元新歌見他已經疲憊到極致便不再過多打擾,又叮囑了幾句後便想離開,離開前他詢問元安歌是否需要他將他扶到床上,元安歌搖頭拒絕,理由是「我還能做很多事,其中就包括自己回到床上去」。
無奈之下,元新歌只好直接離開。
他對元安歌說的話並非是虛假的安撫,這三天時間裡的確一切都在朝好的方向發展。至少元新歌心中有了底,不管元子同什麼時候才能醒來,他都已經掌握了使元家維持正常運作的方法,完全有和庫洛洛進行談判的籌碼。
回到自己的房間之中,元新歌將明日事項一一做好計劃,早早歇下。
他再次睜開雙眼時是早上五點四十七分,並非自然醒來,而是聽見了槍聲。
在今日的第一縷朝陽投入房間之時,元安歌身著全新的襯衫與西褲,坐在臥室正中央的椅子上朝太陽穴扣動了扳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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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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空氣很好, 陽光很足,元家的秩序並沒被清晨這聲突兀的槍響再次破壞,但元新歌望著房間中央那具因完全脫力而顯得姿勢奇異的屍體, 只覺得牢牢築在心底的某道牆壁也隨著子彈貫穿大腦的結局而碎裂了一塊。
這堵牆使他無論在何時都能夠保持冷靜,它隔絕了他與任務世界中的存在的感情連結, 讓他永遠理性大於感性, 因為他會理所應當地認為自己與其他人並非真正了解彼此,從而將自己看作更高等級的存在, 以便下意識地以一種「只要我想, 就能做到」的思路判斷問題。
當了解只是單向存在時, 元新歌絕不會認為對方與自己心靈相通,而因為穿管局不允許員工對任務世界中的任何對象透露任何有關穿管局的信息,元新歌也絕不會和誰有真正的雙向了解。
但從此刻開始, 他無法再以主角的身份置身於所謂配角的人生之外,今天不能,並且從今以後都不再擁有這樣做的權力。
即使有過與幻影旅團在虛擬世界中相處的十年經歷, 元新歌也從未對庫洛洛與祈本里香是截然不同等級的存在一事有如此清晰的認知。他靠在門框上一瞬不瞬地盯著房間中慘烈的景象,可悲地意識到心中產生的第一個想法竟然是「這個事故恐怕會影響最終任務評級」。
然後他遲鈍地想起演唱會被掃射時滿堂驚慌失措的尖叫, 想起奧蘿拉展露過的冰雪初融般的感激笑容, 想起元安歌昨日談話時滿含消極意味的釋然與感慨。
他又無法避免地想起幻影旅團曾做過的種種,比如因為只是單純想要欣賞火紅眼艷麗而屠殺整個窟盧塔族的惡行。
元新歌令自己保持冷靜, 他先是安撫了被槍聲驚醒的母親與幾位妹妹,暫時沒告訴她們發生了什麼, 而是在將她們送回房間後才叫管家帶人來收拾屍體。
他沒有留在房間門口看著元安歌被兩個男人直接粗暴地提著肩膀和腳跟帶走,這會讓他更加感到這顆子彈對自己心臟的破壞是不可估量的。
即使被穿管局相關人員評價為天才, 元新歌此時也不過是個才第二次與真正人類接觸的新手, 他已經決定在本次任務結束後申請心理輔導、短暫休息一段時間, 至少聽聽他的前輩——如果他能見到對方的話——至少聽聽前輩的建議與看法。
元新歌也回到房間裡,他坐在床邊給伊爾迷打去電話,那邊很快接起,聲音平靜,在打了招呼後讓他稍等,與一旁的弟弟交代了幾句,然後移動到了更加安靜的地方。
能從零碎的音節中聽出他在帶家中的第五個孩子柯特訓練,揍敵客家族大概正是憑藉著這樣嚴苛而高效的大量訓練居於殺手世界的巔峰,耐心地等了半分鐘後,元新歌終於又一次清楚地聽到了伊爾迷的聲音。
「一切都順利嗎。」伊爾迷客氣地問候道,「元家出了大事,消息很快傳出流星街,大家對此都有所耳聞。」
他是想表示消息來源絕對光明正大,但元新歌卻沒心思理會這些細節。
「奧蘿拉在哪?」元新歌單刀直入地問道,停頓兩秒後,他到底還是保持住了最後的冷靜,沒有將這句話變成咄咄逼人的質問,「我大概不會回揍敵客家去了,所以想麻煩你派人把她送來流星街。」
伊爾迷的答覆沒有任何猶豫,他以堅定的語氣說道:「她走了,奧蘿拉很懂事,她認為自己的存在會為你帶來麻煩,畢竟你在現實生活中的身份還要更複雜一些。」
元新歌張了張口,卻沒能吐出任何進一步的詢問來,他的喉嚨中像是被塞了團棉花,心頭的雲霧卻被驀然盡數撥開。他與伊爾迷之間並非隔著流星街到枯枯戮山的距離,而是只隔著一層窗戶紙般輕薄的不言自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