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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大的身材遮住大半光線,倉橋靖川放下手裡的杯子,臉上嚴肅起來。
鋪天蓋地的無邊黑暗瞬間吞噬了這片空間所有的存在,隱隱能聽到來在地獄的悽厲呼嘯,血色鋪染!
阿修羅?!!!
倉橋靖川白玉般的手指微微曲起,幾乎想召喚符篆,集天地之力滅了面前這個可怕的人。
但是一隻素白小手突兀地出現在他的視線里,拉住琴酒的衣袖。倉橋靖川驚訝地發現,一大團純白色的光暈不容拒絕滲透進無邊的黑暗裡,血色變淺,黑暗中的景物漸漸清晰,柔和的光形成一道道無形的波紋,從門口蕩漾開,充滿整片空間。
倉橋靖川依舊盤腿屈膝坐著,但是他周遭的景物和人甚至建築物都不見了,他漂浮在虛空中,而琴酒和蘭漂浮在他對面,遙遙相對。
琴酒墨綠色的眼睛冷漠無情,毛利蘭的眼睛堅定澄澈,她有些羞澀地微笑,頓時這片空間滿是溫暖的光芒,場景倏地回歸和室,所有的黑暗光芒幻境都消失無蹤。
毛利蘭下意識挽住琴酒的胳膊,剛剛陣怎麼了?她覺得他有一瞬間全身緊繃,戰意盎然,還以為他會現場拔槍。幸好沒有,這地方好危險,就算是琴酒,一旦造次也會遭殃的。
倉橋靖川散去手中的法力,繼續悠閒品茗,長睫垂下遮住他深沉黝黑的眼眸。
德川正本能覺得剛剛應該發生了什麼,可惜在他眼裡看到的景象,也就是降谷零先進來,然後琴酒和那個小姑娘跟著進來,倉橋靖川抬頭看了他們一眼,又低下頭繼續喝茶。
德川正挺直後背,發現不知道什麼時候,自己後背的和服內襯被冷汗打濕。他的直覺一向靈敏,幾乎立刻想明白應該靖川和琴酒有了短暫交鋒,只不過他們都沒真的動手。
「請坐,黑澤先生。」德川正抬起手禮貌示意琴酒他們坐下,然後看向毛利蘭,微笑著溫和道:「你想必就是毛利蘭小姐。凍頂烏龍可以嗎?不知道毛利小姐是否喝的慣。」
毛利蘭感到有些緊張,面前近六旬的老者,身上有種絕妙的氣度,他端坐在茶桌一側,像是坐在王座上。可偏偏他身上不顯鋒銳,有種泰山崩於前都面不改色的從容,讓人忍不住對他心生信任感,很想追隨他左右。
「多謝。」毛利蘭接過茶盞,猶豫了一下送至唇邊抿了一口。
茶湯色澤如同琥珀,聞之清香撲鼻,飲之甘醇濃厚,雖然毛利蘭並不太懂茶藝,可是她覺得在這一刻,她的內心有種前所未有的寧靜。
琴酒接過茶盞放至身前,並沒有喝,德川正也不勉強,兀自招待其他人。
降谷零白了琴酒一眼:小人之心,先生才不屑於用這種方式害人。
琴酒懶得理他。降谷零對德川家主的敬仰已經有種腦殘傾向,在其他地方他不也謹慎的過頭,比自己有過之無不及,這會兒倒是裝起好人來了。
「毛利小姐,能讓我看看你的手嗎?」一個溫和好聽的聲音響起,琴酒冷冷看過去,心裡的警戒線提至最危險級。
琴酒看不透面前穿著古制白色狩衣的男人,說他十八歲或者八十歲似乎都不違和,他跟這裡所有的人相比格格不入,像是進錯戲棚的演員。琴酒只覺得他危險,非常危險。
毛利蘭聞言抬起頭,撞進一雙深不見底,漆黑的眼瞳里,頓時怔住。那雙眼睛像盛滿宇宙星河,又像是吞噬一切的黑洞,那瞬間,毛利蘭覺得自己像是被拋入無邊無際的太空,身邊都是巨大的天體星球,只感到無處不在的孤寂和恐怖。
嗯,是個好孩子,但是並不是改變命運的人。雖然她的氣息比絕大部分人都要乾淨,可是她依然只是個普通人。那剛剛…
一隻骨節分明的白皙大手遮住了毛利蘭的眼睛,倉橋靖川視線上移,對上琴酒墨綠色的淡漠眼瞳。
血雨腥風,黑暗瀰漫。這個人到底手裡有多少條人命,殺人者他不知見過多少,但是像這樣對生命漠視到這種程度的,極為少見——這人連他自己的命都不當一回事。
最不可思議的是他的氣息,明明應該是污濁黑暗,可是他的黑暗很純淨,黑暗得理直氣壯,就像黑夜一般自然。
他從未迷失過自己,這簡直是奇蹟。
光暈自琴酒和毛利蘭中間緩緩溢出,蕩滌所有的渾濁污穢,倉橋靖川頓時懂了,這才是他看到的命運。
竟是如此。
倉橋靖川低聲笑起來。
有趣,有趣至極。
「靖川大人。」德川正的聲音略帶警告,他這位老友行事一向隨心所欲,並沒有偶像包袱。他絕不會因為自己是當代最強的陰陽師而愛惜羽毛,端莊持重。只要他覺得有趣,想去做,他沒有任何顧忌。什麼人情世故,什麼政治考量,什麼能力越大責任越大等等這些東西,都不在他的行事準則里。
他無視所有規則。
幸好倉橋靖川對自然萬物都抱有仁德之心,在他心裡眾生平等,並且還保留著比較正直的人性,不然德川正可能會想弄死這個老怪物。
誰也不知道倉橋靖川到底多大,時間像是在他十八歲那年定格了。反正從德川正認識他的那天起,這個男人就是這幅模樣,一晃五十多年過去,他還是這幅模樣。
「阿正,不要這麼嚴肅。」倉橋靖川懶洋洋地起身,發現毛利蘭拉下琴酒蓋住她眼睛的大手,一直盯著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