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與剛才的憤恨態度大相逕庭,男人此刻
面露尷尬,眼神躲閃。他的兩雙手緊緊地扣著座椅的邊緣,看上去像個忸怩的初中女孩。
他低著頭,出神地看著被他丟棄在地上的領帶,好像領帶的花紋一下子深深吸引了他,讓他再也無暇說話。
眾人面面相覷間,寂靜的人群里突然有人冷冷接話:
「但他沒有救回我的兒子。」
人們順著聲音望過去,是一個滿頭白髮的年邁男人,約莫已經六七十歲,穿著一件非常普通粗糙的襯衣。他努力挺直腰板,靜靜回視每一個投向他的目光。
「我的兒子,他才十五歲。」他停頓了一下,眯著眼似乎在回憶自己孩子的模樣,溝壑縱橫的臉龐也一下子柔和起來,「他叫安德魯,是個好孩子。那天……」
「那天,我和他遇到了車禍。我被人從車裡拉了出來,他被卡在了車裡,他被壓在副駕駛下面,臉蛋貼在地上,眼睛望著我,一直在喊我的名字。」老人眼裡的淚花閃爍,他偏過頭去,輕輕拭去渾濁的淚珠,「我們呼喊他的名字,但他沒有來。油箱爆炸了,我的兒子死在了裡面。」
「我總是——」
他閉上眼,青筋如同蚯蚓一般,在他溝壑縱橫的皮膚下不斷翻湧,他蒼老的面容浮現出疲憊和痛苦:「我總是控制不住地想,超人本可以救下他。」
人們安靜了一會,似乎都在為老人的不幸經歷感到悲傷。但因為有了前車之鑑,很快有人急切地把話題拉回到最重要的問題上:
「您——」他快速地掃了一眼中央的圓形舞台,自己也分不清這是無意還是暗示,他小心翼翼地試探:「您想過去嗎?」
「過去?」
老人順著他的視線望向舞台,他的目光落在空中狼狽的超人身上。他神情複雜,像是憐惜又像是悲哀:
「他沒來,是因為他在抵禦那個怪物毀滅日。」
所有人倒吸了一口冷氣——
誰都不會忘記那次堪稱世界末日般的慘烈戰爭。
為了守護地球,保護人類,正義聯盟衝鋒在最前線,但怪物不斷進化和越戰越強的能力讓大多數英雄逐漸落於下風。就在人們以為地球將亡,無力回天之際,超人攜著一根氪石長矛捅進了毀滅日的心臟。
不幸的是,與此同時,毀滅日也刺穿了超人的胸口。
沒有人會忘記那天。
在此之前,大多數人並不把超級英雄當做自己的同類。
自己是芸芸眾生,是普通人類,是面對災難只能哭喊求救的一方。
而超級英雄,他們飛來飛去,刀槍不入,他們有獨特的超能力,可以輕而易舉地做到人類做不到的事情,他們無堅不摧,與眾不同,拯救世人於水火……
直到超人的死亡。
一個擺在所有人面前,卻被忽視已久的事實,突然被所有人看到——原來超級英雄也會流血,也會痛苦,也會死亡。
拯救世界並非像喊口號一般輕而易舉、無痛無傷。
四個字的背後掩蓋了無數英雄們沉默的、慘痛的犧牲與付出。他們擋在所有普通人的面前,撐起了那一道防線。
為什麼直到超人死了,人們才意識到呢?
一時之間,全世界的人類都困頓於這個問題。一如英雄曾為守護他們而流血,他們為超人無盡地哭泣流淚。
祭奠儀式上,無數支舉起的白色蠟燭,一眼望不到頭的祭奠隊伍,好像是一場沉默的懺悔,又像是一次普通人和超級英雄的彼此理解。
……
「我沒必要把這個故事講給他聽。雖然我很痛苦,但這不是他的錯。」老人嘆息道,「以我的年歲看,超人,他也不過只是個孩子。」
他垂下眼眸,眼睛裡有無限的哀痛和愛惜:
「我們不能再一次失去他了。」
※
在人們彼此交流的事後,被吊在空中的超人聽到耳朵里傳來了電流的聲音——
「卡爾。」
盧瑟帶著笑意的聲音近在咫尺,就像一條花色斑斕地毒蛇貼著他的耳朵吐信子:
「你瞧,他們正商量著怎麼殺掉你。」
超人重重喘息了一下,咳掉堵在喉嚨里的血塊,他有氣無力地回應:「放他們走。」
「他們只要朝你開一槍,自然就能走了。」盧瑟不懷好意地停頓了一下。
「你看啊卡爾,你看!那麼多的人,每個人都朝你來一槍,你猜猜你能堅持多久?你現在可沒有鋼鐵之軀。至於你讓你死而復生的小把戲——你的那些對友,這次不會再有機會把你的屍體帶走。我一定不會讓人打擾你的長眠。」盧瑟輕柔地說著冷酷的語句。
「……」
超人努力發出一聲嘲諷的笑聲。
盧瑟心領神會地回應:「你是想問,我為什麼不親手殺了你,非要弄得這麼麻煩?」
「你搞錯了一件事,卡爾。」
盧瑟從來沒有用如此耐心、柔和的聲音和超人講過話:「卡爾,我想殺你,並非出於個人私情。這個世界上有太多怪物,有著各種亂七八糟的超能力,你的能力雖然強悍,但也不足為奇……你非死不可,是因為你太愛人類,你對他們的保護和偏愛,太過明目張胆。」
「但是卡爾——你不懂人類。」
「人類是一種奇怪的生物。在身陷絕境,無人可依之時,他們可以強硬如鐵,不畏生死。但當他們自認為有所依仗,又會變得軟弱,變得頹廢,變成只知道哭泣求援的廢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