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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們把你帶來時,都沒有給你穿件外套嗎?你一定很想回家,可憐的姑娘。」
道格拉斯的手從麗薩的肩膀上緩慢游移到她的脖頸,又順著她細長的脖子攀上她小巧的下巴,所過之處,激起一片雞皮疙瘩。他手指微微一用勁,強迫麗薩抬起頭,正對上懸掛在空中的超人。
他的另一隻手把話筒抵到麗薩的唇邊,示意她開口:
「現在,對著超人說些心裡話吧。」
……
話筒的收音效果非常好,麗薩掙扎時的喘息迴蕩在全場,不少坐在前排的女人和老人不忍地閉上眼。但也有坐在後排的人朝前探頭張望,想知道她顫抖的嘴唇下會吐出怎樣刻薄或憤怒的話語。
麗薩猛地扭頭,強行從道格拉斯的手裡掙脫。她冷冷地盯著他,攤開手掌。
道格拉斯笑著把話筒遞給了麗薩,眼裡流轉著不懷好意
的期待神色。
麗薩接下話筒,但另一隻手再次在胸前攤開,迎著道格拉斯陰沉的視線,言簡意賅:
「槍。」
道格拉斯眯起眼睛,他輕輕撫摸著銀色的手|槍,似乎在考慮什麼。
半晌,他的目光從麗薩太過用力而泛白的指節上一閃而過,露出一個不懷好意的笑容。他將手|槍輕輕放到麗薩白皙柔軟的掌心,好心告誡道:「小心別走火了。」
麗薩仰頭看超人。
或許是聽到了麗薩的喘息,超人正緩慢地抬起眼帘。他的神志似乎有些恍惚,蒙著水霧的藍色眼睛沒有焦點,如同一片羽毛,茫然地落在空中。
「我想對超人說——」
似乎沒想到自己私語一般的聲音會被放大到堪稱震耳欲聾,麗薩只不過說了半句,又咬住了下唇,惹得道格拉斯發出喜愛的竊竊笑聲。
順著聲音,超人的視線緩緩落到了舞台中央——他在聽。
麗薩沉默了一會,再次開口:
「我想對超人說……我站在天台邊緣要跳下去的時候,你沒有攔我。」
觀眾席上瞬間嘈雜起來,人們低聲爭議,發出如蜂群般嗡嗡的低鳴。道格拉斯像是一條縛住了獵物的巨蟒,眼神慵懶又興致盎然。
就連不知道躲在哪裡的盧瑟都都為這順利的進展而感到意外,趁熱打鐵在超人的耳麥里發出惋惜的「嘖嘖」聲,幾句老生常談,絮絮勸說超人趕緊做出「正確的選擇」。
但麗薩並沒有被交頭接耳的人群所影響,她的語調極其平靜、緩慢,似乎陷入了回憶:
「我遇見你的那天,正好是我18歲的生日,那是我人生中最糟糕的一天。我的母親犯了精神病,摔死了我的小狗。我的哥哥帶著一群朋友在家開派對,嫌我哭得煩人,把我攆出了家門。」
「我抱著小狗的屍體走在路上,有人沖我吐口水,罵我晦氣,叫我滾遠點。有小孩朝我丟石頭,想要搶走我懷裡的小狗。我一個人走過了七個街區,人們不是沖我叫嚷就是對我視若無睹。」
「突然,我的腦子裡就出現了一個念頭,我應該結束這一切。」
「就好像學校老師永遠看不見同學們對我的欺|凌,整棟樓沒人發現我走上了天台。」
「迎著夕陽,我踩上天台的邊緣。」
「然後你出現了。」
被掛在空中的克拉克終於看清了舞台中央麗薩的臉龐,她已經快三十了,模樣變化很大,只能從發色和五官的形狀依稀辨認出往日的影子。
當年的少女長大了。
第一次相遇,克拉克剛救完人,飛過城市上空時,看到了站在天台上懷抱小狗的女孩。
她面朝著夕陽,餘暉把整個城市渲染地金碧輝煌,卻點不亮她黯淡的瞳孔。她漠然地站在天台的冷風裡,裙擺上下翻飛,拂過她懷裡的小狗屍體,又落在女孩淤青的小腿上。
克拉克側耳傾聽——那刻的世界非常安靜,沒有海嘯沒有地震,沒有車禍沒有暗殺,所有的貓咪都乖乖呆在自己的小窩裡,就連他的恐怖老編也正慢吞吞地收拾桌子準備下班。
這是一個難得平靜的瞬間。
不該有燦爛的生命,消逝在這個美好的黃昏。
克拉克慢慢落下,與麗薩對望。
舞台中央。
迎著全場的視線,麗薩哽咽了一下。人們以為那是憤怒的火焰在灼燒她的喉嚨,她的嗓音因此變得沙啞而低沉,她一字一句,充滿力量地說:「你沒有抱我下去。」
……
他的確沒有抱她下去。
克拉克只是在女孩死寂而漠然的目光中沉思了片刻。
晚風從他們中間溜走又回來,而他和她都安靜地等待著。
克拉克盯著她懷裡的小狗,端莊威嚴的臉龐露出一絲悲傷的神色。他極其緩慢地說:
「我有一個朋友,多年前拋棄了自己的生命。她得了絕症,每天活在痛苦之中。」
「終於有一天,她確定她明白了,清楚地明白了,她不會再有快樂的一天了。然後她……」
「這麼說吧,她提早解脫了。我能理解,儘管我不贊同。」
「雖然,直到現在,我還是不贊同,但我理解……如果你打心眼裡覺得,一切都不會再好起來了,明天不再有希望,你再也不會有快樂的一天。我會遵守諾言,我不會阻攔你。」
……
麗薩拿著話筒,停頓了很久。淚水順著她的臉頰流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