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餐館裡的人寥寥無幾,彼此之間相隔遙遠,聲音也幾不可查。侍從領著哈利和溫德爾繞過廊間擺設的復古陳設, 轉入一個隱秘的角落, 幫兩人拉開座椅, 布置好餐具後就悄無聲息地鞠躬離去。
這的確是一個非常巧妙的角落,在這張桌子上用餐,可以不動聲色地看到整個餐廳內堂的情況,但自身的隱私卻能保證不被窺探。除此之外,這個角落的上方正好有一盞玻璃吹制的燈花,造型生動的琉璃攀附在牆上,柔和的光線像自然灑落,模擬出黃昏日落的韻味,讓這個角落看起來別有情調。
——即便是溫德爾,也不得不為這家餐廳的精妙構思而由衷嘆服。
像是感受到了溫德爾隱晦的好奇,哈利露出一個淺淺的笑容,綠色的眼眸在燈光下像是價值不菲的寶石,閃爍尊貴和驕傲:「這個餐廳已經有快百年的歷史了。它採用會員制,只服務紐約的老錢家族。每個被選中的會員都有一個獨屬於自己的進門密碼。會員不可以轉讓,只可以被直系親屬繼承,如果家族沒落了,那就不再有資格進入這裡。」
「隨著世事變遷,能夠在坐在這裡消費的人越來越少。在我非常年幼的時候,父親曾帶我來過一次,那個時候大廳的桌子幾乎都坐滿了衣著華貴的富豪。但如今……」
哈利的笑容里摻雜了一絲幾不可見的嘲諷,他故作無所謂地聳了聳肩:「或許以後我也不會再來了。」
溫德爾不由得呼吸一滯,心中一部分也為此搖晃起來。
不知道應該如何形容這種感覺。溫德爾總有一種恍惚的錯覺,就像隔著桌子對面而坐的,是當年的自己。
他看到哈利嘴角的笑容,卻能輕而易舉地品味到那絲被掩藏得極好的苦澀。他看到哈利挺得筆直的脊背,卻能對肩膀上承擔的重量感同身受。
哈利就像是一封由密文撰寫的書信,在外人看來複雜難懂的亂碼,擁有密鑰的溫德爾卻能毫無障礙地讀懂紙面上紛亂的求救。
十八歲的溫德爾隔著木桌,靜靜地注視著二十三歲的溫德爾。
他沒有說話,他們都沒有說話。
但有一個熟悉的聲音在溫德爾的耳邊悄悄響起,分不清是年幼的自己還是年輕的哈利,他在哽咽著說:幫幫我,求你幫幫我。
溫德爾怔怔地、深深地凝望著哈利。在自己無意識的時候,溫德爾的手已經撫上哈利憔悴的面龐。
手心裡傳來被細小胡茬刺痛的感覺,像是少年抵禦這個殘忍世界的最後一道防線。溫德爾把這個脆弱而堅強的少年攬入自己的懷中。
哈利渾身一震,在溫德爾的擁抱里詫異地抬起頭,溫暖隨著彼此相貼的衣服傳來,僵硬的身軀慢慢鬆弛。他閉上眼,將臉依偎在溫德爾的肩頭,終於允許自己擁有這短暫的怯懦時刻。
「我很抱歉,哈利。我也曾經歷過,我知道這有多難。」溫德爾回過神來,才發現自己把哈利緊緊抱在懷裡,
對上那雙翡翠般的眼眸,他誠懇道:「哈利,或許你願意和我談談奧斯本公司現在的狀況?」
在奧斯本企業的大堂里,溫德爾也曾說過一樣的話,但當時的哈利對溫德爾所謂的「感同身受」深表懷疑,甚至以為這不過又是一句輕飄飄的戲言,用以展示他的同情心。
如今,在兩人談妥[紐約之聲]的協議之後,看到溫德爾爽快地按照年初的股價進行收購,他不得不相信,原來商場之上,還會有溫德爾這樣的人。
溫德爾坐回了餐桌對面,他的目光像是冬日裡的陽光,沒有滾燙到讓人難以避世,只是溫暖地包裹著哈利,替他驅走身上的疲憊和寒意。
哈利的嘴唇囁嚅了一下,臉上浮現出掙扎的表情,沉默了許久,他將手指交叉放在桌上,平靜地開口:「您想了解哪部分的?」
「如果可以的話,我想先和你確認一下奧斯本企業的經營狀況。」看到哈利瞬間緊張起來的神色,溫德爾沖他露出一個溫柔的笑容,輕聲安撫道,「別擔心,這只是基本流程,我允諾你,這不會對我們的後續協議有任何妨礙。」
哈利的肩膀微微放鬆下來,他盯著面前的銀質餐具,像是陷入了思考,慢慢地說:「現在基本所有的股東都在低價拋售我們公司的股份,但因為資金限制,我和爸爸沒有辦法收購所有的股權,所以奧斯本集團的股價最近不可避免地持續走低。」
「關於公司目前的經營項目,我們暫停了絕大部分的子業。只剩下奧斯本科技還有幾條產線在繼續生產。現在整個集團的資金全部集中在奧斯本生物公司,進行實驗和藥劑研發。」
說到這裡,哈利突然暫停。
端著餐盤的侍從由遠及近,他們朝著兩位貴客微微一鞠躬,開始正式上菜。一盤盤裝著佳肴的鑲金瓷盤被端上餐桌,擺放在兩人的面前。哈利盯著面前的紅酒菌菇鵝肝,突然輕聲說道:「這是我爸爸最喜歡的美食,只可惜……」
哈利的話語逐漸幾不可查,他面上的表情也模糊在了美食騰升起的熱氣背後。
溫德爾體貼地沉默著。
直到侍從退下,角落又恢復寂靜之後,他才輕聲詢問道:
「哈利,可以和我聊聊生物藥劑的具體情況嗎?」
「雖然諾曼叔叔剛才給我大致介紹了你們生物實驗的目的,但我想進一步了解下目前研發的具體情況。奧斯本企業既然在這上面投入了如此多的心血,甚至不惜犧牲你們的主業奧斯本科技。我想,實驗必然已經有所成效,否則你們應該早已停止資金投注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