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7頁
他的臉龐滿滿的都是膠原蛋白,展露著青春的美好,但他的下頜輪廓已然有了成年人的堅毅和冷酷,他正盯著公司門口的噴泉出神——噴泉沒有打開,池子裡的水已經幾近乾涸,池壁上掛滿了許久未曾清潔的黑色粘液,看上去格外蕭瑟。
待溫德爾的車停在了正門口。
哈利立刻收回了視線,抬眸間,臉上已經熟練地掛上了微笑。
「賽爾德先生,很榮幸見到您。」哈利上前一步,老練地和溫德爾握了握手,他的視線在溫德爾包裹得極其誇張的右肩上一擦而過,相當自然地收回,不僅眼裡沒有一絲好奇,臉上的笑容也分毫未變。
「奧斯本先生。」溫德爾朝哈利點了點頭。
離得近了,哈利眼下的青紫和眼裡的血絲越發一覽無餘。突如其來的噩耗和不幸捉弄著這個年輕人,他疲於奔波,卻又不被允許休息。狼狽和絕望就像是一張網,阻絕著這隻小獸掙扎
的出路。
「您喊我哈利就好。」哈利謙虛地說道,帶領著溫德爾向公司里走去,「很感謝您願意調整面談的時間。」
即使看到噴泉就有了心理準備,但真的步入大堂,溫德爾還是被眼前的冷清給震驚到了。
偌大的奧斯本科技公司,大堂里竟然只有一個前台和一個保安,完全不像是一個坐落於紐約繁華市中心的頂級企業。冰涼的大理石地面空蕩蕩地倒影著空中華麗的水晶吊燈,述說著往日的輝煌,但角落裡的綠植卻因為無人打理,葉子的邊緣已然泛黃枯死,無精打采地垂落著,就像奧斯本僅存的幾個員工一樣,沒有一點精神。
「讓您見笑了。」
哈利一直留神著溫德爾。他的視線隨著溫德爾的目光掃過客座區落灰的茶几,又看到角落裡枯死的植物,先是露出了一個尷尬的表情,但轉瞬又露出一絲無可奈何的悲哀。
但他很快調整過來,努力表現出一副很自然的樣子,若無其事地繼續招呼溫德爾:「想必您也知道,奧斯本企業最近遇到了一些困難,解僱了大量的員工。今天有些招待不周,請您見諒。」
溫德爾轉頭面對哈利,他伸出手按在哈利的肩膀上,望進那雙被血絲糾纏的眼眸,安慰道:「我也曾經歷過,這沒什麼可笑的。」
哈利愣怔了一秒,他綠色的眼眸就像是一口乾涸的泉眼,早已死氣沉沉,而此刻突然又重新湧出水流。他偏過頭去,眼神落在大廳里巨大而華麗的「奧斯本」標誌上,過了好一會,才重新轉過來。
再轉頭,他面色淡淡,像是剛才一瞬間的哀痛不過是溫德爾的錯覺。
哈利露出了一個沒有任何情緒的笑容,疏離而客氣,像是玩笑一般地打趣道:「若是一會賽爾德公司不對股份進行壓價,我會更感激您的。」
——接手企業以來,哈利已經遇到過太多當面同情憐惜,甚至信誓旦旦要伸出援手的「商業夥伴」,但他們轉身之後,卻無一例外毫不猶豫地算計捅刀,企圖榨乾奧斯本最後一滴利用價值。
他也曾對他們的許諾信以為真,當他心懷期待,放下尊嚴前去哀求時,得到的卻不過是一句「當時不過是說笑,你怎麼就當真了」的敷衍回復。
他已經不願再相信任何人。
所有的同情勸慰,所有的允諾誓詞,都比不過真金白銀的投資,比不過一紙協議上的讓步。哈利逼迫自己,不准再對任何人抱有期望,就算是堪稱絕望的求助,因為怕被玩弄,也只好自稱成「說笑」和「戲言」。
果然,一提到股價和協議,賽爾德就怔愣了。
廉價的同情,卑劣的說笑。
哈利感到熟悉的噁心感又在胃裡翻湧。
無視了溫德爾的欲言又止,哈利朝著電梯大步走去。
站在電梯前,他垂下眼帘,遮住自己眼中的譏諷,面上掛著謙卑的笑意,恭敬地伸手示意:「爸爸在頂樓的辦公室,請您隨我來。」
……
頂樓與其說是辦公室,不如以「病房」稱呼更為合適。
溫德爾並非第一次來奧斯本總裁辦公室。諾曼的品味與絕大多數的總裁截然不同,比起簡潔商務或者科技現代的裝修風格,他更青睞於人文風味。原來的這裡充斥著各種古董擺設以及諾曼精心收藏的絕版圖書,讓整個辦公室看起來就像是一個小型文博館,讓所有到訪的企業家對此讚不絕口。
而辦公室的主人——諾曼·奧斯本,他雖然是土生土長的美國人,卻有著一口風情濃郁的英倫腔,一舉一動間頗有紳士韻味,臉上常常帶著和煦的笑意。崇尚隨意自由的托尼自然是相當看不慣諾曼,經常當面嘲笑他是「老古板」、「英國佬」,諾曼卻不置可否,好脾氣地從不爭辯。
但現在的頂樓入目皆是刺眼的白。
白布隨意籠罩著房間裡僅剩的大型家具。昂貴的古董擺件已然不見,書架上殘留著幾本書,看上去也是東倒西歪、凌亂不堪,唯有那張諾曼最喜愛的比利時橡木辦公桌還擺放原位。
哈利面不改色地帶著溫德爾穿梭過辦公室,一路領著他朝深處的套房走去。
「爸爸,是我,賽爾德先生來了。」哈利在套房的門口駐足,輕輕敲了敲門。
門內傳來一聲咳嗽,隨後是諾曼沙啞的聲音:「進來吧。」
「諾曼叔叔,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