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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2章 我心匪石不可轉(叄)
烈日當空下的喊殺聲總是格外刺耳,敵我的鮮血混在一起,在遍布壕溝的平原上流出淙淙小溪,血泥攪成泥濘的沼澤,將秦紅藥身下的戰馬染得斑斑點點。
按理來說她本不該身處戰場之中,只需坐鎮後方觀戰即可,畢竟飽經折磨三月的鄴城在金兵眼中已是唾手可得。初一交戰起便是鄴城守軍的節節敗退,可直到金兵強壓到城牆下,卻不料本已人丁寥落的城頭上忽然湧出一片黑來,個個身穿漆黑鎧甲,彎弓搭箭,千隻羽箭兜頭而下,猶如飛蝗。
一時間數名士兵被利箭透骨,哀嚎而倒,雲梯還來不及豎起,城牆下就已堆了百具屍體。即便如此,金軍依然飛騎奔馳,猙獰的面目在頭盔下隱約可見,後續的隊伍如狂濤怒浪,踩踏著屍體豎起雲梯,迎著飛箭齊發爬向城頭,料想這不過是鄴城的強弩之末。
可飛箭不停,滾石又落,直砸的金軍骨頭碎裂,嘶叫著從雲梯上墜落下來,轉眼間五隻千人隊竟被殘殺的只剩一半。
秦紅藥在後方看的清楚,明白戰況已經和她們計劃有了出入,鄴城絕不可能還有如此多的人手和箭矢,甚至投石車的數量都多了幾倍,定是有人暗中來助。可倘若是有人來助,她的手下怎會不傳來任何消息。
秦紅藥策馬向前,橫劍立馬於小丘之上,親自督戰,身旁百面大鼓敲得震天響,鼓面灰塵巨震,眼前塵霧繚繞,什麼說話喊叫的聲音都淹沒了。只見不停有血染盔甲的將士被人拖回,或死或傷,還有更多的屍體只是堆在了戰場上,放眼望去,倒下去竟大部分是金軍。
不多時便有傳令官策馬急來,翻身滾落下馬,灰頭土臉的告急道:「啟稟太宗陛下,五隻千人隊已全部陣亡!攻城人手不足,請太宗陛下再點人馬!」
秦紅藥睨著從鄴城中源源不斷射出的飛箭和滾石,心知強硬用血肉之軀攻城絕非妙招。且尚不知背後何人,她派出的探子均為當時修羅教的好手,若是連這些人都能瞞過,她的對手定是要比她遇見過得都更為棘手。
眼見著城牆下的屍體越堆越高,而鄴城上卻無一主將露面,來往的皆是全身盔甲的將士,面無表情的放箭守城。城中不聞鼓聲角聲,也不見有人呼喊命令,卻是守得嚴絲無縫,縱使征戰多年的金軍也不由得膽寒,不知鄴城守將為何一夜間就變了模樣。
秦紅藥忽的騰身而起,高高立於眾將之上,內力混在聲中,大聲喝道:「眾將聽令,哪一個最先攻登城牆,孤便封他做鄴城城主!」
她這一句中氣充沛,鼓角雷鳴萬眾喧嚷中清晰可聞,人人都聽得清楚。苦戰幾個時辰的金軍本已面露疲憊,一聽這聲呼喝,登時精神大振,齊聲歡呼,各各不顧性命的撲將上前。
秦紅藥故意將自己暴露在眾人的視線中,不出所料,從吵鬧叫喊聲中猛然竄出尖銳的破空聲。她早已運功在手,聲還未到黃巢劍就已出鞘,劍刃橫掠而過,撞上了力道萬鈞的箭矢,哪怕是如此神兵利刃,都似是無法承受地彈動了幾回。
剛擋住一箭,又是連續地嗖嗖聲,竟是從不同方向射來,但從破空聲來看,這幾人的武功都遠超江湖的一流高手。秦紅藥長劍一起,啪的一聲震斷一箭,跟著劍身一橫,砰砰幾聲悶響後臨身的三發利箭齊齊斷開。
即使運上十成內力,連擋五箭後右臂都有些發麻,可最讓秦紅藥心驚的並非是箭矢所攜帶的勁道,而是那四人竟然就就藏匿於金兵大隊中!
那四人卻也無需秦紅藥再去尋找,見一擊不中,軍陣中便蹭蹭的竄出幾人,只見一陣殘影閃過,面前便已悠悠地立了四個一模一樣的身影。
秦紅藥的臉色終於陰沉了下來,她怒極時總要露出笑來,只是那笑是讓烈日都會凍結的狠毒。
「原來不是沒有消息傳來,而是傳信的人都去見了閻王,是麼。」
鬼魅魍魎四大法王依舊像往常般黑口黑面,只是如今他們站在了秦紅藥的對面,再不是忠心的護衛,而是化成索命的厲鬼。
一人悠悠地出了口氣,表情詭異的生動起來,似是有些不可思議:「其實你早就該死了,我們為你設下的圈套數不勝數。」
另一人接口道:「只怪金鐵衣實在是個廢物。」
又有一人嘆道:「本以為陳玄公那廝不會讓主上失望,可惜了主上予他的精兵強將。」
最後一人搖頭道:「非也,若非黃山一戰除掉了最棘手的人,我們如今怎會這般順利。」
隨著他們一字一句,秦紅藥握劍的手漸漸縮緊,骨節陣陣爆響。他們四人是哥哥執掌修羅教時招來的能人異士,相識整整十年,卻不曾想從一開始他們就是受命而來,心懷鬼胎。
他們的主上是誰已經顯而易見,能從他們兄妹二人一踏入中原就開始布下天羅大網,能借著自己的手找到他們追殺多年,流落江湖的當今長公主,能冷眼旁觀自己替他滅掉遠在邊關反對他的將領軍隊,便只有那麼一人。不論是金鐵衣,還是陳玄公,都是聽命於他,不論是在烈焰堂還是黃山,每一次的窮途末路生死危機都是他親手策劃。
他卻從未露過面,甚至從未親自動手,就已經讓哥哥慘死在黃山之上,而她和蕭白玉也是幾經瀕死。
恍若一盆冰水兜頭潑來,讓秦紅藥在炎炎烈日下全身濕透,冷汗瀝瀝。過往的一些場景如電石火光般閃過,那些她以為只是為了讓自己更像是叛變出修羅教所設計的追殺,亦或是幾次她分明帶了手下,卻還是單槍匹馬的陷入困境,原來都是早有預謀就是要置她於死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