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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紅藥勾了勾唇,這等恭維之詞聽聽也就罷了,她散漫的一揮手,烏海便恭敬告退,到退一步出帳去了。待腳步聲漸漸遠離後,秦紅藥面容冷沉了下來,頭也不抬道:「進來。」
外帳中分明再無第二人,也不見有人回話,卻只一眨眼後,堂下就立了個人影,一身黑衣,黑巾遮面,若不細看便只像是一根漆黑的木樁,只有一雙眼露在外面,赫然是當年一直跟隨在秦紅藥身後的鬼魅魍魎四人之一。
秦紅藥不必開口問,堂下之人便已開口道:「他所言非虛,眾將領確無異樣,偶有兵卒嚼舌根,俱已被兄弟們料理了。」
秦紅藥微微頷首,目光飄到一側的紗簾上,又道:「明日你不必隨軍,只留守後方,看好帥營,不許任何人進出。」
黑衣人語氣不曾有一絲波動,也沒有絲毫疑問,只確認的重複道:「任何人。」
彼此心知肚明這三個字指的是誰,哪怕人就躺在自己的內帳中,但蕭白玉心裡深藏的那些禮法道義,家國情懷,和悲天憫人的同情心,秦紅藥一清二楚,雖說感情暫時占了上風,保不准瞧見戰場廝殺的慘烈又讓她動搖。
倘若讓她看去了那些人如何誓死守衛鄴城,她又怎會無動於衷。既然她選不出來,那自己就替她選。秦紅藥早已下了不擇手段也要拒她於戰場之外的決心,卻還是不放心的補了一句:「若是她想出帳來,攔住便是,不准傷她。」
黑衣人欠了欠身,瞬時化作一道殘影,不知飄向了何方。秦紅藥垂下眸,心裡說不上是輕鬆還是沉重,她準備充足又軍力強盛,明日鄴城一戰勢在必得,深愛的人也近在眼前,再無相思之苦,按理來說已全無後顧之憂。
可蕭白玉就像一柄能開天闢地的神兵,既愛不釋手又懼那不受控制的反噬,能讓白玉破釜沉舟只為留在自己身邊,是她一生的幸。可一路經歷過的風風雨雨,又分明在清楚地提醒她,在白玉的那顆心中,感情從來就不是全部。
飄忽的思緒被帳外的傳命聲拽回,秦紅藥一眨眼,所有的彷徨猶疑皆退了個乾淨,待侍衛端上備好的晚膳又退出帳後,她站起身,端起盛飯的木盒轉進了一簾之隔的內帳中。正巧看著蕭白玉擁著薄被坐起身來,身上的髒破衣衫早已在她熟睡中被換下,只著一身單薄的內衫。
蕭白玉瞧著她走進來,還未說話眉眼便軟了下來,她拍了拍身側的床鋪,示意她坐過來。秦紅藥迎著她溫潤的目光走近,還來不及放下手中的木盒,身子已穩當的坐在她身旁,手熟稔的探進被中去尋她的手指,被她一身混著藥味的清香熏的心神蕩漾。
「你……」兩人同時開口,又都只溢出一個音便停下等對方先說,卻不想留出一段空白的沉默,隨即便不約而同的笑了起來,兩雙眸片刻不離的凝在一起,俱是一般的笑意嫣然。
蕭白玉揚了揚下頜讓她先說,一邊抬手去接她手中的食盒,秦紅藥卻不鬆手,就著她的力道將食盒端到她面前,只讓她動筷子,空著的一隻手隔著被子撫在她身上,問道:「你的傷還會疼麼?」
蕭白玉見她似是將自己當成孩子來照顧,也不同她爭,只輕笑道:「皮外傷已沒什麼大礙,倒是口渴的厲害。」
三日的水米不進,昨夜又低啞的叫了那麼久,任誰都該渴死了,秦紅藥一皺眉,懊惱自己沒有早些想到。她忽的抽走蕭白玉指間的筷子,並食盒一併放在床旁,大步邁出內帳給她倒水去,倒滿了一茶杯後尚覺不夠,便同水壺一起拎了回來。
蕭白玉看著她飛也似的來去匆匆,笑意一深再深,捧著她遞來的水杯輕啜了幾口,不出所料的不燙不涼,便一飲而盡。再端起身旁的食盒,不緊不慢的挑了幾筷子菜,才抬起頭看著坐在自己身旁的人,溫聲道:「發什麼呆呢,去拿一雙筷子,一起用。」
秦紅藥沒有動彈,她眼中的笑意淡了下去,眸中不可避免的摻上了愧疚,她放輕了聲音道:「白玉,你的內傷是怎麼回事,中原有誰傷到你了麼?」
蕭白玉的嘴角依然牽著些笑,她細嚼慢咽著嘴裡的食物,輕描淡寫道:「不嚴重,許是近來疲憊了些,調理幾日就沒事了。」
她這句話秦紅藥連一個字都沒信,蕭白玉的內功底子是何等雄厚再沒人比她更清楚,況且那內傷怎會不嚴重,她明明氣血淤積到甚至傷了經脈。可探子又時時圍繞在九華山周圍,從不曾遇過任何好手來闖山。秦紅藥立時就有些坐不住,生怕是什麼突發的頑疾,她急道:「你多吃些,我給流霜去封……」
蕭白玉眼疾手快的抓住她手腕,用力將她離開一半的身子拽了回來,心中略微有些無奈,若是不說清楚,她非得把姜家姐妹一起搬過來。若是讓她們來說,定是會把那段時間自己的行為舉止添油加醋,再落到紅藥耳里,指不定她又要怎樣懊惱難過。
只是這傷來的實在不太光彩,畢竟都是自己做出來的,現下想來都有些自慚,也只好掐頭去尾,撿了個最輕鬆的說法:「真的沒事,只是那段時間我自己想不通,流霜和潭月早給我看過,只說修養一陣便好了。」
秦紅藥怎會聽不出簡簡單單「想不通」三個字里包含了多少她瞧不見的掙扎和徘徊,她從蕭白玉的隻言片語中緩緩摸索著兩人分別的那幾月中,眼前的人是在黑暗中咽下了多少的難捱,又鼓起多大的勇氣走出九華山,沿途看遍極慘的人間地獄,此時卻還能雲淡風輕的坐在自己身前,好似無憂無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