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普天之下,許是只有這麼一處是寂靜的,像是遠去消失了一般,從遠處分明看得清九華山的一草一石,然而再走進些,卻又彷佛聽見了山中的悲嘆,似一隻如鷲悲鳴的蝴蝶。沈垚像往常一樣端著餐盤走到掌門房外,瞧見擺在地上的餐盒又是幾乎沒有被挪動的模樣,倘若仔細數去,應是少了幾粒米,已經連續一個月如此了。
沈垚深深嘆了口氣,盟主大會上發生了什麼已大致聽大師哥周城講過一番,九華派應是在這場埋葬數千人性命的盟主大會上唯一全身而退的,然而這全身而退的代價,卻是誰也不敢再去提起的。
她儘可能的放輕動作,用剛做好的熱氣騰騰的餐飯替換掉放在門口的殘羹冷炙,悄悄的敲了敲門扉,小聲道:「餐飯弟子照例放在門口了,師父您記得早些趁熱用了,保重身體。」
沒有任何回應,也是同往常一樣,若不是每日的飯盒還有碰過的跡象,她怕是早就沖入房中,沈垚知她不願自己在門外逗留,只得一步三回頭的離開。待回到正廳時又見到那位幾乎是日日前來的將軍,孟湘老前輩同他坐在一起,師父的幾位好友也陪在一旁,說的便是連自己都聽到耳朵起繭的那一番話。
沈繪第一個看到她,蹦過來先看了一眼飯盒,皺了皺眉道:「玉姐姐還不肯吃飯,小垚,咱們得想想辦法啊。」
沈垚苦澀的搖了搖頭,她同沈繪一般年紀,占了同一個姓,性情又大致相同,現下沉寂的九華山也就只能同她說說話,處了將近一個月後已如摯友一般,若不是師父令人擔憂心碎,怕是早就拉著她結拜姐妹了。
姜潭月扯了扯堂姐的衣袖,這是她不知所措的慣有動作,那日她不清楚自己是怎麼從黃山上下來,又是怎麼回到的九華山,只覺一切都朦朦朧朧的毫不真切,只得緊攥著堂姐的衣袖,由她帶著走。在迷霧一般的記憶力,唯一記得清楚的也便只有最後蕭白玉垂眸不語的蒼白神情,玉姐姐再沒說過一句話,自這一個月來,自秦姐姐走後。
姜流霜煩躁的薅了一把頭髮,這些時日來她已經把老天爺罵了無數遍,為什麼要故意捉弄她們,很好玩麼。她同夜訣沉和秦紅藥交好八年,親眼看著沉哥哥倒下去,心中的震驚悲傷不會少去半分,若她們這些旁觀者都覺得痛徹心扉,那兩人又該是怎樣的生不如死。
她也站起身,掀開湯壺的蓋子瞧了一眼,雖幾乎和端去的時候一模一樣,但還是少了些許,估摸是就喝了一口湯。她沉下來的臉色硬邦邦的,口吻也是一樣:「這湯是我用千年人參熬出來的,喝一口也能再撐她三日,只是一個月了,再這樣下去大羅神仙來了也沒用了。」
這話讓本來就瀰漫著愁雲慘霧的正廳里更加沉默,只是誰又能去勸她,勸她什麼。孟湘不由自主的嘆了口氣,眼角的皺紋里堆滿了哀傷,她比誰都不願見到玉兒變成這個樣子,若是早知秦丫頭的身份,她這一輩子到死也不會把那張皇榜拿出來,寧願就讓玉兒蒙在鼓裡,同秦丫頭去了,殺了謙王報了師仇,哪怕最後中原易主,也比現在好上太多。
常將軍壓抑著坐了半晌,他雖剛正,卻並非不通情理,黃山上發生的一切他心裡也是有數的。最終他能在那場天崩地裂的災難中活下來,絕非是夜訣沉的惻隱之心或是旁的什麼,應全是順了長公主同那位金國女子的情誼。他的確再沒有任何顏面要求長公主再為了對抗大金做任何事,可是……
常將軍忽然站起身,身高八尺的魁梧壯漢立在那裡,便擋住了大片的陽光,彷佛瞧著他的影子,便瞧見了抵擋住十萬金兵的雁門雄關。然而下一秒,這萬里雄關便直直的跪下,他沾滿敵軍鮮血的手結結實實的撐在地上,常將軍跪在大殿上,像是懇求孟湘,又像是在懇求每一個人。
「這一月間我自鄴城往返九華山已有五次,一路沿途儘是白骨森森,我欲挽救黎明百姓於泥漿,保全中原大地於亂世,奈何謙王勢大,金兵兇猛,若無長公主相助,中原必亡。我亦自知我這一條命是仰賴長公主的情分換來的,若長公主肯看在天下百姓的份上助我一臂之力,待戰事終了,我必定提頭來見!」
常將軍重重跪拜了一番,便起身大步向外走去,他久留不得,雖然除掉了陳玄公和金鐵衣,但京城依舊被謙王牢牢地掌控在手,他不肯派來救兵,鄴城瞬息之間都有可能被破。即使朝政再亂,常將軍也無法坐視不理,他忠於皇上,忠於百姓,鄴城一定要守住,絕不能讓金國蠻夷之人再踏進一步。
常將軍走了許久,依舊沒有人出聲,她們這一月間雖從未下過山,不過想闖上山的大大小小的亡命之徒也都見了不少,一開始還詫異,怎麼什麼貨色都敢打九華派的主意。後來見得多了,不免好奇,留了個活口多問了幾句,才得知山外早已是一片人間地獄。
只是以她們同秦紅藥之間的情分,是萬萬做不到去回應常將軍的懇切請求,也只能沉默。一室的人從晌午坐到了日頭西斜,一如這一月來的每一日。終於,孟湘撐著桌子晃晃悠悠的站了起來,溫和道:「小繪,勞你扶我去玉兒那,我想去看看她。」
說來也是心裡後悔慚愧,這一月里她都不大敢去見蕭白玉,若是她不曾隱瞞,若是在黃巢墓中就一切真相大白,是否那兩人之後便再無那麼多生離死別的糾纏,是否現在也不會傷的如此之深。沈繪應了一聲,扶著她緩步走向掌門房外,待到了房外,沈繪自覺地鬆開了她,退了幾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