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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來姜流霜是擔心了一路,生怕蕭白玉又變回幾月前的活死人模樣,能活生生把人氣出病來。她在搖搖晃晃的車廂里看向姜潭月時,見堂妹也是一臉欲說還休的憂愁,兩人都擔心到一塊去了。
可不管兩人怎麼明里暗裡地去瞥蕭白玉,都不見她面上露出一絲惆悵,哪怕說出「再怎麼不情願」這種話時,她始終是帶著清淺的笑。姜流霜看不透她,卻見堂妹臉上依舊是濕漉漉的一片,忍不住掏出手帕塞進她手裡。
姜潭月像是習慣性地拍了拍她手背,拿起手帕擦淨了臉上的淚痕,手帕沒還回去,順手就塞進了衣袖裡。
蕭白玉靠在窗邊看這一幕,盛夏熏熱的風灌進小窗中,帶進了霧一般的塵土,她的聲音便也蒙了層塵埃:「看來你們是說開了。」
姜潭月雙眼一亮,剛要說些什麼,卻意識到此刻的場景並不適宜大談特談這些事,只吞吞吐吐地應了一聲。
姜流霜倒是肉眼可見的紅了臉,她乾咳一聲別過頭,假裝什麼也沒聽見。
哪怕等到上了酒桌開始動筷時,姜流霜還是覺得彆扭,姜潭月知她堂姐麵皮太薄,縱使外面再怎麼我行我素,還是容易害羞的緊。若她們還在九華山上,她早就會打趣堂姐幾句,只是掛記著玉姐姐尚在一旁,便只咬著筷子一言不發。
蕭白玉怎會看不出她的女兒心思,提壺給自己斟了杯米酒,笑的通透:「不必顧忌我,你們二人自便就是了。」
姜流霜受不了地把蕭白玉手中的酒壺奪下,連她的酒杯也一併順了過來,一口飲了才提高聲音道:「你還喝什麼酒,又忘了自己才剛昏睡十天了是吧。」
看她故意轉移了話題,蕭白玉也不怪她魯莽,只伸手再去拿酒壺。姜流霜眼疾手快的拿起酒壺一躲,讓她拿了個空。
蕭白玉瞧她嚴防死守的樣子,一時失笑道:「米酒罷了,坐在酒館裡不飲一杯豈不砸了人家招牌。」 WWw.5Wx.ORG
姜流霜已與她相熟一年有餘,也一同經歷了不少風雨,雖說她明了蕭白玉不是會借酒消愁之人,但也不信她當真如此無動於衷。她看不下去蕭白玉將什麼都壓在心裡,悲也好愁也罷,若只用雲淡風輕來掩飾只會將她自己壓得一天比一天喘不過氣來。
難道她們二人此時還算不得蕭白玉的摯友麼?
姜流霜乾脆把話挑明了說道:「不說我應了紅藥的囑託,就你我相識至今,我也要保你安康。酒你就別想了,等你養足三月後要我和潭月陪你喝多少都奉陪。」
即使蕭白玉聽到紅藥兩字,卻連眉頭也不皺一下,只無奈地搖了搖頭,拾筷去撿小菜。
卻不想姜流霜仍有後話道:「紅藥此番抉擇我不知對錯,無人比你更了解她,但若是連我都能看出她的心之所向,你自然更加明白她意欲如何。」
蕭白玉手中的木筷頓在空中,筷間晶瑩剔透的山筍搖搖欲墜,她清亮的眸子看過姜流霜的一臉沉重,又掃過姜潭月的眉間憂色,倒有些不忍讓她們如此擔心。
筷子輕輕磕在盤邊,隨之而來的是她的一聲輕嘆,蕭白玉不再笑,垂眼道:「即使紅藥不與我明說,我也從不懷疑她的情,也並非不能理解她的良苦用心,更不曾後悔過迄今為止的所有事。」
蕭白玉臉上泛出淡淡的苦色,她望著一處,又像是望著遙遠的風景,看向她的記憶長河之中,續道:「我又怎會去責怪紅藥,當年的我比她更加過分,心裡排第一的永遠是九華派,再是師父,還有許多旁的事,最後才是她。我曾無數次的以為她會離開我,但她沒有。」
思緒像神秘又黯淡的影子般晃來晃去,記憶中的一切似乎都不是真實的了,只有秦紅藥的一舉一動依舊栩栩如生。她雖浪蕩不羈,心裡卻潛藏著無盡的柔情,只要觸動了她的心弦,她的愛便濃的像烈火,燒盡一切從前的是是非非。
姜流霜看著她眼中顯而易見的深情,心中感慨萬分,雖然她們之間的很多事自己都未曾參與過,但管中窺豹看出的一角也足以讓人動容。姜流霜和姜潭月對視一眼,都稍稍放下心來,便各自招呼著再動起筷來。
蕭白玉夾起久置盤中的山筍,一口咬下已不再清脆,齒關摩擦間黏膩又遲鈍,她嘗不出一絲清甜的滋味,卻將滿腔苦水都一口咽下。她並沒有說假話,卻也沒又說全,許是為了讓她們安心,但更多的還是不願讓自己已是彈丸大小的自尊碎得一塌糊塗。
她這一路走來,逃避過,拒絕過,權衡過,最後義無反顧地選擇了愛情。她棄了九華,叛了鄴城,將正道忠義及仁慈都拋之不顧,更對不起師父的養育之恩,早已無顏立足於天地間,只有靠緊抓著秦紅藥才勉強苟延殘喘下去。她曾孤注一擲的將自己懸在秦紅藥的情意上,期盼著那一絲美好的希冀,支撐她走過滿地荊棘。
她以為她們會永不分離,以為秦紅藥會一如既往,但她沒有。
她早已在決定來尋秦紅藥時就看清了自己的結局,只是沒想到會來的這麼快,當她不再是秦紅藥的唯一選擇,讓她如何再去面對茫茫世間,如果抵的住冰炭置腸。
蕭白玉抿起唇角,再夾了一塊苦澀的山筍,再多的不甘都隨著筷尖入口化作一抹淡笑,笑一聲世事無常,天意難料,再無其他。
另二人卻不覺苦味,吃的津津有味,好像同一盤山筍能嘗出了不同的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