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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4章 將琴代語兮(肆)
臥在樹下的駿馬雖被仔細處理過傷勢,但也無法再繼續駕車上路,三人只得擠在另一架馬車裡,同樣驚魂未定的馬夫短促的吆喝了一聲,噠噠的馬蹄聲踏過河畔,帶著些劫後的歡愉。
秦紅藥卻是坐如針氈,處在搖晃的馬車中斷骨的痛楚更是潮湧般襲來,豆大的冷汗從額間滑落,浸入衣襟,脖頸一周的衣衫都濕了個透。她運起手刀劈下了座上的兩塊木板,扯下衣尾的幾根布條,勉強能為自己做個夾板,這附近前不著村後不著店,暫時也只能簡陋的處理一下。
捆綁夾板時遇上了不小的困難,許是斷骨傷到了筋脈,整條左腿都不大由她控制,膝蓋無法彎曲不說,想伸手夠到腳踝的位置都感覺那根筋一跳一跳撕心裂肺的疼著。秦紅藥本就不是什麼心堅石穿能談笑間刮骨療傷的奇人,只是不願在轎中另外兩人面前流露一點軟弱,愣是被她咬著牙一聲不吭的在腳踝處捆上兩塊木板。
孟湘瞥了眼被捆著七扭八歪的夾板,又看看身旁袖手而坐的蕭白玉,瞧她動作顯然是沒有出手相助的打算,只是暗暗奇怪為何她坐姿緊繃僵硬,倒好似對那疼痛感同身受一般。但轉念一想,也或許是玉兒心底純良,畢竟那女娃剛把自己從道屍堆中救出,念著這點對那女娃起了些同情心也是有可為之。
方才那句勸那女娃放棄黃巢墓的忠告的確是為了回報,她不肯聽也是沒有法子的事,不如順勢幫她處理一下傷處,也能讓玉兒心裡舒坦。孟湘坐起了些身子,欲要伸手去重綁木板,一邊道:「秦姑娘對傷還是仔細點為好,前路危險重重,我和玉兒還要依仗你才是。」
蕭白玉極快的扶住孟湘,不動聲色的讓她靠著轎廂坐好,面上沉靜無波:「前輩歇著便好,這點事還是由晚輩代勞。」孟湘被阻了只是微微一笑,早在意料之中,便默許了她的話,自顧自的合上眼,經過之前那一番摔打,身體當真還是不大舒服的。
兩人你一言我一語就做了決定,並沒有人詢問秦紅藥需不需要被幫助,她不由得皺起眉來,最不想的就是被面前這兩人注意到她的弱勢,於是口吻便生硬的猶如鐵打:「不用你們多……嘶!」
後半句話被掐斷在倒抽的冷氣中,蕭白玉根本沒在聽她說話,一手按住她的腳背,將她左腿筆直固定,綁的松松垮垮的布條也被抽開,簡單摸索了一下她的踝骨,才發現斷掉的骨頭根本沒有被好好接上。手指下的肌膚滾燙似火燒,腳腕高高腫起,烏黑的淤腫看起來當真慘烈。
冰涼的手指撫在又燙又麻又痛的腳踝上,真似久旱逢甘霖,只希望她整隻手都覆蓋上來。可這樣的話秦紅藥無論如何也說不出口,目光順著她垂落的髮絲下滑,落到她盈盈一握的手腕上,已經很久不曾感受過她的溫度。
靈巧的手指找好位置,忽然間用力一錯,將斷開的兩根骨頭接在一起,手中的腳踝如她所料的猛然彈起,一聲被死死壓抑的痛哼溢了出來,小腿上肉眼可見的溢出了點點汗珠。蕭白玉沒有抬眼,兩指穩穩的架住了她的腳踝,不讓她輕易亂動,手下利落的將夾板綁好,才終於抬頭瞥了她一眼。
眼神中無法避免的帶著冷意,不可否認幫她正骨的時候是下了重手,將這些苦痛歸結於是她的報應,可若這些苦痛是她應得的,為何自己無法從她的痛苦中獲得半點歡愉。反倒是瞧著她殘破傷重的腳踝無力的搭在手心中,就好像托著火熱的烙鐵,她傷處的滾燙貼在掌心,就烙下了傷痕。
秦紅藥還沒從正骨的瞬間湧起的鑽心疼痛中緩過神,捏著座位的手指甚至掰下了幾塊木頭,片刻後才勉強讓自己用力到僵硬的手指放鬆下來,胡亂理了理鬢髮。她敢肯定蕭白玉是故意那麼用力的,可是心裡有愧只能啞巴吞黃連,卻不想抬眼時不偏不倚的對上了另一束目光。
蕭白玉用許久未曾有過的正眼看著她,明明已經決定將眼前的人同其他人等同視之,卻永遠無法忽略掉她,就如同從相識到現在,每一次她所在之處,視線都會被她占得滿噹噹,她當真是似妖非人。然而她又是自己生平唯一一個銜悲茹恨的仇人,勢要針鋒相對兵刃相向,必有一人血濺當場,又何嘗不是天意弄人。
秦紅藥被她這般似惱似憾的目光注視著,從中讀出了她的責問和心灰意冷,頓時萬千言語湧上心口,仿若是被堤壩攬住的大潮,每多看她一眼心中的潮水就會上漲一分,直到最後大潮傾盆而來壓垮河堤,將一片心跡表露無遺。
秦紅藥有些衝動的探出手,欲要去握她的手腕,蕭白玉卻突然撇開了頭,收手正坐,不再往旁多看一眼,眼中方才那些複雜的神情已眨眼煙消雲散。兩隻手在空中交錯而過,收緊的五指間只抓了滿滿一把的空氣,落空的手同即將脫口而出的愛字一齊深深地墜入虛無的深淵。
心重重的往下一沉,秦紅藥終於從疼痛和意亂情迷中抽身,察覺了些許不對,胸口的情意冷後眼神銳利,又是那個他人談之色變的修羅護法:「你穴道怎麼解了?」
「消耗精元之力才沖開,現在你推我一下我都站不穩,你大可不必擔心。」蕭白玉還真不是在說假話,在馬車上被封了穴道眼睜睜的看著她消失在視線中,身後道屍嗚咽聲又如芒在背,不知前輩是生是死,心急如焚卻只能一動不動在馬車中疾馳漸遠。用上了全身積蓄之力勉強沖開穴道,這些天細細調理積攢下來的內力分毫不剩,若想在抵達黃巢墓前恢復功力又得費一番心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