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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女孩被婦人緊緊摟在懷裡,袖子死死的掩著小孩的嘴巴,滿臉的懊悔惶恐,似是方才一時緊張忘了捂住小孩的嘴巴,才讓她被劍尖嚇到尖叫。男子像是小雞一般被士兵提在手中,下意識的便瑟縮起來,可轉頭一看妻女,又不得不抬起頭,擠出笑道:「我等小人哪裡敢戲耍軍爺,只是近日盜匪流竄,不得不防。」
幾人也懶得同他廢話,鬆手將他甩到一旁道:「快些把這次的賦稅交來,手腳麻利點,便饒你一命。」
一聽賦稅二字,夫妻倆身子都是一抖,對視一眼後還是男子顫顫巍巍道:「軍爺,不是小人不願給,這幾月來已經收了三回賦稅,今年又顆粒無收,小人實在是什麼也給不出了啊。」
一人皮笑肉不笑道:「什麼也給不出?也罷,我們弟兄死傷大半,人手正缺,便把你拉去充軍!」
話音還未落,婦人便已哭嚎出聲,一邊哀求一邊磕頭,只求幾位軍爺高抬貴手放過自家男人,她懷裡的孩子也扯著母親的衣服惶恐不安的哭泣,男子顫抖著摟著妻子的肩,眼神瞟向了牆角,擱置了好幾月未用過的柴刀,在陰暗的屋裡映著鐵鏽的影子。
「大哥,地窖下有米缸!」有人探手去拾缸,重量很輕,估計就剩兩三碗的樣子,這么小一個缸,將將鋪滿了底部。然而,那是這一家三口最後的一口米糧,那是在這個死人骸骨相撐住的戰亂時節,最後一絲希望。
之前三次來人收賦稅,已經幾乎把全家能給的財物都掏了出去,並非不知戰場之殘忍,也並非沒有感激,只是當到了連自己要死在哪裡都不知道的時候,如何能再去顧忌到他人。
猛地一人衝撞過來,方才還哭天喊地的婦人使出了全身的力氣,拼命撞開地窖口的幾人,一手抱著女孩,一手把那小小的米缸緊緊藏在懷中,衝出狹小的茅草屋。她身邊站著她的丈夫,手中緊握著一把生鏽的柴刀,眼中再不見畏懼,只剩孤勇。
幾位軍爺一愣,緊隨而出,夫妻兩抱著個孩子如何跑得過鐵靴,只幾步便被圍了起來。士兵面目逐漸猙獰起來,哐啷幾聲抽出佩劍,如同化作一群餓狼,眼中只瞧得見那個米缸。他們從死人堆里爬出來,兩天兩日沒進過米水,已經什麼都顧不得了,管它前面站著是自家百姓還是大金敵軍,誰都想活下去。
沒有任何猶豫和試探,畢竟是在沙場出生入死的軍兵,抬劍便直衝對方咽喉而去,半點活路也沒留。男子把妻女死死的護在身後,雙眼看著長劍疾刺而來,雙手握著柴刀瘋狂的揮動起來,卻也不知自己劈到哪裡砍到哪裡,只盼著能擋下劍招。
然而凡夫俗子再怎麼揮灑蠻力又怎能擋的下靈巧的武學招式,眼看著長劍不知怎麼避開了亂揮的柴刀,劍身卻忽然撞上了一片輕而薄的樹葉,樹葉不堪一擊,被劍刃利落的一分為二。可就這麼輕不可量的力道,卻讓劍鋒偏了一寸,正巧碰上了盡全力揮舞的柴刀,咣的一聲巨響柴刀同長劍一起彈飛了出去。
軍爺臉色鐵青的後退了一步,垂下的手還在微微顫抖,面前瘦弱的男子絕不可能接的下這一劍,分明是突然一股力道湧來震飛了他的長劍。旁人不曉得發生何事,咋一看還以為被風一吹帶跑了長劍,欲要舉劍再上,又幾枚樹葉飄來,故技重施,將其餘四人手中的長劍挨個彈開。
這下再如何愚鈍也看得出有人插手搗亂,雖不知來者何人,但他們絕不可能放棄近在眼前的米糧。京城在謙王的把控下軍糧已斷了數月,若不是靠著附近幾個村莊接濟,鄴城怕是早已成了一座死城。
幾名混身染血的士兵反手掏出匕首,仗著身形優勢猛撲而上,只把那小缸看做絕世珍寶,不惜以命相拼。然而一聲悠悠的嘆息傳來,幾人的雙腿似是紮根在地上,竟一步都邁不動,輕薄的衣袖拂過皮革紮緊的手臂,手上不自覺的一松,轉眼間匕首已脫手而出。
眾人眼前一花,再眨眼時人群中立了一席雪白長衫,她的到來悄然無聲,未曾引起半點微風的波動,待她甩袖抬眉時,方才還劍拔弩張恨不得生啖血肉的幾人都看直了眼,一席白衣恍若松下清風,瀟灑清麗,高遠綿長。
蕭白玉打量了一下手中的匕首,柄上刻了一個「常」字,的確是常將軍手下。她自九華山一路奔來河北,出門無所見,白骨蔽平原,路遇旁人號泣揮涕也是常事,甚至也見了抱子棄草間的飢苦婦人,她看不下去,能幫便儘量幫了,給流離之人指了去九華山的路,便連出九華山時帶的滿滿一錢袋的盤纏,也都給予的所剩無幾。
接連數日餐風飲露的奔波,眼看著進了河北,離鄴城只有一日的路程,路經三台村時本想歇歇腳,可打眼一看村子一片死寂,店家人家盡皆緊閉房門,本想就此作罷直接上路,卻不想又遇到了一樁子事。只是離鄴城越近,她便越不想出現在眾人面前,不願被任何人知道她來了鄴城,但看這些人並無收手的打算,迫不得己也只好再插手一次。
蕭白玉摸出錢袋掂了掂,還有最後幾塊碎銀,便分兩份,一份遞給了瑟瑟發抖的夫妻倆,一份同手中的匕首一起遞向幾名士兵,正聲道:「這些你們拿去,莫要再去搶掠村民。」
其餘的話她不想說,也沒什麼資格去說,她清楚自己這一路來所給予的幫助不過是杯水車薪,但她做不到冷漠的旁觀,真正受苦的永遠是手無縛雞之力的平民百姓。中原大地峰巒如聚,戰事風火也波濤如怒,說到底,也不過是興,百姓苦,亡,百姓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