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2頁
「哥哥?」夜訣沉背對著她,並不回應,他忽然輕輕一咳,秦紅藥眼一花,便見他直直的仰面倒下,一張臉已面如金紙。他再一咳,鮮血已不斷從他七竅中溢出。
秦紅藥接住了他的身體,卻無法撐起他的重量,同他一起跌坐在地,蕭白玉想去扶她的手頓在了空中,那不斷從夜訣沉口中湧出的鮮血,似是嘔出了她們最後的一絲希望,他的身體彷佛脆弱到了極點,輕輕一碰便會化作染血的塵埃。
那是為了救她們而流出的鮮血,那是秦紅藥在這天下間最後的一個親人。
秦紅藥怔了一會兒,緩緩抬起手來,只見托著他身體的雙手已是血紅一片,他的血液似是從全身溢出,早已將一身黑袍染透,沉甸甸的掛在他身上,成灘的鮮血又淌在她裙上。
「不愧是擋了我大金鐵騎十餘年的鋼鐵火/炮,呵……還能見識到黃泉御魂之術的最後一招,也算我這天魔解體大法沒有白費了,咳……」夜訣沉躺在她懷中,還在笑,聲音卻已低不可聞。
陳玄公早已在方才的山崩地裂中摔落懸崖,若他當真看到這一幕,想必會顛覆他所有的驕傲和自信,他威逼利誘殺遍四大火/器世家才換來的幾十門火炮,居然硬生生的被一個血肉之軀所阻擋,豈不心神俱裂。
秦紅藥半低著頭,斂著雙眸仔細為他擦淨嘴邊的血液,但她自己手上都是血紅一片,便愈擦愈糟,卻不停手,彷佛在擦拭著神聖的祭壇。
夜訣沉動了動手指,卻發現自己根本沒有力氣抬起來,便一笑作罷,只用最後一絲力氣說道:「妹妹,大金,就只有你了。」
秦紅藥看著他的眼睛,清楚的察覺到那神采已經越來越暗,抱在懷裡的人似乎已逐漸遠去,她動了動唇,卻答非所問:「我答應你。」
她不知道哥哥有沒有聽到她的回答,可是隨著她話音落下,夜訣沉徹底寂靜了下來,再無鮮血,也再無起伏。隔了半晌,她碰了碰他的手指,已經僵硬冰冷了。
秦紅藥吃力的站起身,好不容易恢復了一點力氣,極艱難的托起夜訣沉的身體,她誰也沒看,只循著隱約還留存的山路走去。常將軍站在裂谷旁愣愣的看著,完全忘記了他該幹什麼,他差一點被自己的魯莽害死,卻又被他最大的敵人救了起來。
姜流霜想跟上去,走了幾步卻見姜潭月亦步亦趨,心覺不妥又停了下來。她回首望了眼場中眾人,哪怕她們想跟上去都不知跟去哪裡,大金麼,但那是她們完全陌生的敵域。然而,她們似乎都沒有顏面再站在秦紅藥面前。
情緒幾度的大起大落,蕭白玉似乎都沒法再做出什麼生動的表情,她看著秦紅藥一步步遠離的背影,只覺她每踏下一步便是一杯毒酒入喉,直燒的自己肝腸寸斷。若沒有解藥可能當真就這麼死去了,蕭白玉喚了一聲那唯一的解藥:「紅藥。」
這是一段極煎熬的沉默,秦紅藥的背影逐漸遠去,她步伐極慢,卻不曾停頓。許是當真力氣全無,許是再等另一個人追上去,但蕭白玉再無勇氣去喚她,於是她便徹底消失在山路中。
第102章 燕山胡騎鳴啾啾(叄)
黃山經此一役後,飛蓬折斷,野草枯萎,山川橫斜,溪瀑斷流,裂谷遍野,凌空而建的飛閣流丹俱已化作斷壁殘垣,籠罩在整個山間的塵霧碎石几月後都不見沉澱,遠遠望去,整座黃山像是永遠處於霜降的冬晨,霧靄蒙蒙又寒氣淅淅。
千年的名山同千百個英雄豪傑一起沉睡在了斷井頹垣之中,江湖上下赴會之人死傷大半,唯有零星的幾個活口也都奄奄一息,偌大的武林剎那間萎頓下來。然而隨著大金鐵騎已衝破雁門關的消息傳遍了大街小巷,只瞬間著天下便大變模樣,原本國泰民安的和樂生活被冰凍敲碎,不通武藝的農夫,商販,甚至是尋常婦人,拿刀攜刃,緊閉家門,武器一刻也不離開手中,整日在門縫中偷偷觀望。
沒有盤纏逃命的百姓只得縮在家裡,不出幾日城鎮蕭瑟,道路破敗,妻離子散,家破人亡,來往的盡皆是紅了眼的莽夫餓漢。惡人隨意踹開一家門戶,進去便是血濺當場,再將這家人藏起的米糧洗劫一空,只是還沒來得及出門,便被隨後而來更加粗野之人一刀砍翻,地上的血便混在一起,靜悄悄的淌出門去,血腳印遍布了石路土路。
家底富足的官員商甲各尋出路,有人帶著大批家臣護衛倉皇向京城逃去,只想著戰火再兇猛,也不可能燃至京城,然而卻在半路上便被喋血之徒截了道。越是有人在山上林間慌不擇路的逃竄,山賊便越是猖狂,戰火滔天下誰還管人命幾何,不過只一月,各類的衣著的屍首便布滿官道及小路,無人掩埋處理的屍首越堆越高,水深激激,蒲葦冥冥,烏鴉鋪天蓋地而來,在被血肉滋養的茂密蒲草中啄食著一堆堆腐肉。
平民百姓尚且如此,就更不必提群龍無首的江湖,大多門派的掌門人在盟主大會上一去不復返,還帶走了最應心得手的弟子,門內只留了些粗淺之人,誰不想去當一派之主?只是往日裡這個妄想太不切實際,可是現下不同,任誰都有可能坐上掌門的寶座,只要手中的刀子夠快夠狠,哪怕天下大亂,衣不遮體,食不果腹,都擋不住他們趁機爭搶權位的心,遍地都染上了薄涼無用的鮮血。
朝廷光是應對源源不斷自雁門關湧進的金兵就已經手忙腳亂,捉襟見肘,眼看著防線一步步後退,將士們只得死守鄴城,倘若鄴城一破,中原便當真要淪陷了。是以這一月間,不管哪裡都是腥風血雨,悠悠中原完全變了面目,鳥飛不下,獸鋌亡群,雜亂磅礴的喊打喊殺聲之下儘是亂世亡國的冰冷氣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