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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明沒有一開始就認出我來的人是你自己。」
「在攝影棚里的時候也就算了,隔得那麼遠,又有一大棚的人在忙來忙去,我站在不起眼的角落裡,你又是在工作狀態,連有沒有注意到空間裡多出了我這麼個人都不知道,當然也不能強求你在那樣的狀況下第一時間認出我來。」
「但是剛剛呢?」
「我們兩個距離那麼近,面對面地交流了好一會兒吧?你卻還是完全沒能認出我這又怎麼說?」
「我這邊可是儘管你頭髮和眼睛的顏色都和以前不一樣了,也還是第一眼就認出你就是『久遠』了哦?」
「明明說好了要做一輩子的好朋友的吧?可是分開以後你答應好的『一定會跟你聯絡』呢?說好的信呢?電話呢?」
「通通都沒有做到吧?」
「儘管這樣我也還是第一眼看到你就認出你了哦?」
「但是你呢?」
「久遠·希斯利?你呢?!」
「——啊,對了。我差點忘了。你也不叫什麼久遠吧?敦賀蓮先生?」
「連唯一留給我的這個名字都可能是假的,答應下的承諾又一個都沒做到,還得要從別人那裡聽說我的名字以後才能『恍然大悟』地想起我到底是誰……」
「敦賀先生,請問,你到底有什麼資格像個受害者一樣,先對我發起了脾氣?!」
——一連串不間斷的、毫不留情的質問。
一點也不像那個溫柔開朗的上杉和也。
和也自己也知道自己認出久遠——不,還是叫他「敦賀蓮」吧——以後,情緒就一直不太對。
但他沒有辦法控制。
畢竟,這可是在他的童年裡,遇到的第一個脾性相投相交甚篤,儘管相處的時光只有短短的一個暑假,但兩人卻已經約定了要做一輩子的好朋友,然而等到他充滿期待地等待著對方的聯絡,卻在一天天的失望中,終於意識到對方是失約了以後,滿腔的信任和友情,全部被冰冷的現實澆熄,從而決定再也不會想起對方的人啊!
就算是從遙遠的未來重歸現在的和也,也沒辦法做到完全冷靜。
而他這一連串的發問,也讓原本的確一副受害者表現的敦賀蓮瞬間啞火。
他在和也看似平靜無波,實則怒濤翻滾洶湧的注視之中,有些無措,又有些愧疚地微微垂下了眼帘。
一陣尷尬的沉默在兩人之間悄然蔓延。
良久,就當和也以為自己等不到一個回復,準備轉身離開,將這段過去的友情和回憶一起徹底埋葬,卻猛然聽見了敦賀蓮仿佛有些委屈的低聲喃語——
「……怎麼可能認得出啊。」
對面的那個男人邊說著,邊抬起眼睛,用和也熟悉的、讓他心中微微發顫的,明明是笑著,但感覺起來卻好像是在哭泣一般的「笑臉」,說出了接下來這段,和也寧可他永遠也不要說出的台詞:
「我可是……一直都以為你是女孩子的啊,和醬(ka-插n)。」
***
和也與敦賀蓮……或者說,在他遙遠的童年記憶里的好友「久遠」結識,是在七歲的那年夏天。
彼時他和達也還有小南一起,被信吾和晴子打包帶上了新幹線列車,一路駛向京都。
起初三個小傢伙還是很興奮的,以為這是暑假活動的一種,俗稱回老家度假。
但是等到他們下了新幹線坐上計程車,一路沿著京都古老而滿富歷史韻味的街道行駛而過,抵達最終目的地——一座看上去就很古典豪華的日式大宅,才發現事情根本就不是他們想的那樣。
——儘管這裡的確能算得上是晴子媽媽的「老家」。
在那座大得甚至有些空曠寂寥的宅子最深處的那間房間裡,晴子媽媽帶著他們見到了一位老人。
一位……行將就木的老人。
那位面色蒼白地躺在厚厚的被褥里,即使是在如此炎熱的盛夏季節,身上也還是蓋著好幾層厚重棉被的老太太,被介紹說是晴子媽媽的姨婆。
是小時候看著晴子媽媽長大的人。
與晴子媽媽感情非常好。
而如今老人家已經是近百歲的高齡,身體不可避免地出現了這樣那樣的問題。
去年冬天老人生了一場大病,雖然最終是搶救成功了,可是從此她的身體狀況卻是每況愈下,從今年三月開始,更是神智都漸漸有些不清醒起來。
一天的大多數時間裡,老人家都處於昏睡的狀態中,偶爾醒來,除了兒女孫輩,口中念叨得最多的一個名字,就是「小晴子」。
晴子媽媽因為老人的關係和她的兒孫們也相處得很好,這一次,就是老人家的孫女、晴子媽媽的遠房表姐將老人的情況告知給了晴子,請她來見老人一面的。
「說是如果現在不見,說不定以後就……」
在和也的印象里一直開朗熱情的媽媽哽咽著,看向床鋪中的老人的目光,是那麼悲傷而滿含溫情。
而或許是感應到了晴子的到來,本來雙眼緊閉的老人突然睜開了眼睛,嘴裡喃喃地叫起了媽媽的名字。
晴子媽媽立刻上前,勉強忍住眼淚,拉起了老人的手,可惜,老人卻好像已經認不出她了。
晴子媽媽終於忍不住落下了眼淚。
直到過了好一會兒,才聲音沙啞著,招呼達也和和也上前去見過老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