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津島先生看了一眼我的相機,笑了笑,什麼都沒說。
只是將隱藏的人叫出來一位,禮貌而不容拒絕地將我抱著的照相機拿走了。
我活動了下手腕,和聰明人說話,就是方便。
「讓我回憶一下,昨天說到哪裡了呢?」津島先生懶在熟悉的位置,我也很隨意地坐在另一側,機器狗「啪嗒啪嗒」走過來,趴在了我的另一側,它似乎也很明白自己的主人並不喜歡他。
我試探性將手放在薑黃皮毛的人造生物的頭上,狗巋然不動,任由我一下一下的順毛。
話說回來,津島先生既然很不喜歡狗,為什麼家裡的機械管家要做成這個樣子呢?
「……因為很不甘心啦。」津島先生再一次回答了我未曾展露的疑問,他對人心的把握真可怕,我想,我在他面前就好像是透明的一樣。
所以我會努力控制自己不要在津島先生面前放飛思想,因為偶爾,我認真強調,真的是偶爾的時候,我腦子裡的思想非常不適合暴露在正主面前。
不知道是不是我的錯覺,津島先生的表情好像微妙了一瞬,而後彎起嘴角說:「我想起來了,昨天說完了森醫生和銀狼閣下,那今天來說太宰治和中原中也的故事吧。」
我覺得,他在不著痕跡地轉移我的注意力,而迫切需要掩埋想法的我順水推舟地跟著津島先生的講述,將發散的有些過分的思想收束了回來。
太宰治與中原中也的第一次相見,極其不愉快。
這對在後世並稱最默契的搭檔,在最開始甚至是敵對的關係。
太宰治仰躺在地上,森醫生給他準備的被他嫌棄地披在肩上的黑色外套墊在身下,中原中也踩在他身上,小矮子的橘發張揚熱烈,變換的霓虹燈彩落在他脖頸處的圓環上。
仿生人限制用設備……太宰治想,真像狗項圈。
這個森醫生準備收作手下的傢伙……太宰治起身,因為疼痛而按住之前被踩的胸口,暗沉的鳶眸盯著戰鬥中迸發無盡活力的小小少年,舌尖探出舔了舔唇角擦破的皮肉,鐵鏽的血腥味在麻木的口腔蔓延。他渾不在意,只看著對方戰鬥的身姿,想著是被放養的啊。
太宰治想,我得把這條野犬,變成家養的。
「抱歉。」我忍不住打斷了津島先生的敘述,「我想確認一下,中也先生是仿生人嗎?」
津島先生將食指抵在唇前,像是回憶起了什麼,笑著回答我說:「不是哦,中也是人類。」
他著重在「人類」一詞上加重了音調,明明是很明媚的笑容,當我與他那雙漂亮的鳶色眼眸對視的時候,卻只能看見層層迷霧。他在遮掩什麼呢?又在避開什麼呢?那雙眼睛裡像是什麼都沒有的虛無,又像是囊括了所有的透徹。
我不明白為何自己會有這樣的想法,許是又放飛了思想後的胡亂想法吧。
太宰治厭惡戰爭。
當然,正常人誰會喜歡戰爭?不過太宰治討厭戰爭的原因和「正常人」完全不一樣,他不恐懼生命的逝去,不討厭平靜到無聊的生活被打破,他只是氣憤自己鄭重以待的追尋許久的死亡被他人棄之如敝履,觀摩不到什麼所謂的人類生命最後一刻的光輝。
持續的戰爭使人麻木,使人恐懼,使人想要逃跑。
太宰治一面嫌棄地給自己的搭檔繞珍藏許久的繃帶,一面有條不紊將命令發達下去。中原中也嫌棄他的動作太慢太磨蹭,搶過他手裡的繃帶隨意往身上一繞,動作粗魯,手法外行,一片傷口遮住一半,另外的部分直接暴露在外。
像是有著永遠都用不完的活力的橘發小矮子急匆匆要向外走,太宰治眼疾手快扣住他的手腕,面無表情把自己的搭檔拽了回來。
中原中也一個踉蹌,回頭想要罵他,卻又被太宰治明顯真的生氣了的神情一噎,特別對方正拿著一卷新的繃帶一言不發地幫他補救未綁好的地方,於是他便有些愧疚,小心揪住太宰治的衣角:「吶,我就是有點著急……」
「前線不需要一個連傷口都不會自己處理的愣頭青。」太宰治纏完繃帶,眼底的青黑有些赫人,「小矮子不僅沒腦子,現在還學會反抗首領的命令了。」
「……嘖。」中原中也撇過頭,「只是想儘快解決,你很久沒睡覺了吧。」
太宰治拿起作戰計劃表的手頓了頓:「……就為了這個?我還死不了。」
中原中也皺眉:「當然,你那層出不窮的陰謀詭計和驚人的生命力,我可是充分領教過。」
「……但是,你需要休息了。」中原中也按住太宰治消瘦許多的手,湛藍眼眸里是真切的擔憂,「猝死很難受,不符合你的審美。」
「……放心吧。」太宰治略動了動手指,誕生於人類貪慾的存在的掌心很溫暖,「我暫時還不想投向死亡的懷抱,失去了主人的狗狗可沒辦法在這種境地存活哦。」
「混蛋,誰是你的狗啊!」
「我記得那場戰役。」我說,「那是教科書式的以少勝多戰役,被譽為扭轉戰場的關鍵。」
「不哦。」津島先生否決了我的說法,他倚靠著軟和的靠墊,流轉的藍光在他臉上投下一片陰影,他神情一片空白,說出口的言語更像是在複述某人的話,「所謂的勝利,是靠著他人堆積的軀體,才能夠到的高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