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傅回鶴久久不言。
他願意去替花滿樓設想許多,願意去了解花滿樓的過往與家庭,那是因為花滿樓對他而言是與世界眾人截然不同的存在。
對於其他的客人,傅回鶴向來是不願過多接觸交往的。
但見過那麼多的契約者,譬如無花之流甚至會將交出自己的記憶看做是一種鈍刀子割肉的懲罰——不止是曾經作惡之人如此,人無完人,沒有人的一生會永遠坦蕩磊落。
蘇夢枕也曾年少氣盛,也曾輕信他人,做過蠢事。江湖數十載,紅袖刀下也未必便沒有無辜亡魂。
小荊對蘇夢枕的依賴遠勝於對其他契約者,蘇夢枕在它眼中無異於最完美親近之人。
蘇夢枕將自己的記憶全部贈予小荊,不僅僅是給了小荊他畢生積累的經驗才情,還將小荊眼中完美的蘇夢枕親手劈開了裂痕。
傅回鶴問道:「你不介意?」
「人死若燈滅,這並沒有什麼可介意的。」蘇夢枕臉上的笑容不變,「她總要明白,人生來複雜,或許人性本善,但也未必善人便能親信。」
「我來教她,總比日後被傷之後才明白更好。」
話說到這裡,傅回鶴再不明白蘇夢枕的意思,便是他蠢了。
蘇夢枕今日所言所願,不是以一個契約者對交易種子的態度,而是一位即將離開人世的父親對女兒的擔憂。
「世人看重親緣血脈,小荊化形後年歲尚幼,按年齡而言,哪怕說是我的徒弟也甚為牽強……我相信,傅先生手段卓絕,定有方法妥善處理。」
傅回鶴自然可以做到,甚至他並不需要自己動手,只需要同此方小世界的天道說一聲便可,這種並不會影響到什麼的小改動,小天道們大多不會太在意。
傅回鶴沉默良久,抬手為蘇夢枕斟了杯茶,舉杯一敬:「多謝。」
蘇夢枕舉杯相碰,笑道:「這本就是我應盡之責,分內之事,還要麻煩傅先生了。」
***
幾日後,離斷齋中的靈氣突然扭曲了一瞬,惹得原本正小心翼翼專注桌上玉石雕刻的傅回鶴險些一刀落錯了地方。
呼吸一亂,確定自己的刀沒真的落下去,傅回鶴這才鬆了口氣,側首瞥了眼迴廊的方向。
迴廊深處有著千百扇通往小世界的門,而曾經屬於小荊的那扇門,方才被反向推了開來。
只要有種子交易而出,傅回鶴都會為它們留下一道最終保命的後門,通過這扇門,它們可以選擇回到離斷齋尋求庇護,但每一顆種子只有一次機會,化形之後若選擇即刻進入輪迴,那扇門便會就此消失不見。
當初小荊在石觀音手中命債纏身,血孽折磨的時候,小荊都不曾選擇動用這扇門,而是默默隱忍著直到契約日期截止,傅回鶴前去收回種子。
但在它化形成人,蘇夢枕身死進入輪迴,它得到了蘇夢枕全部記憶之後,它卻推開了這扇日後足以成為它最大的底牌的門。
紅衣的少女在迴廊間熟悉地奔跑著,雙眼紅腫,面上滿是悲痛和執拗。
她很快來到前堂,在見到傅回鶴的瞬間撲通一聲跪下,沙啞著聲音道:「蘇小荊今日擅闖離斷齋,還請先生恕罪,萬般罪責小荊願一力承擔,只求先生垂青,再度相助一回。」
傅回鶴放下手中的刻刀。
她是蘇小荊,也只是蘇小荊。
心中有著一絲遺憾,更多的卻是欣慰。
他認出了少女曾經的身份,遺憾於少女並未恢復族人的記憶,又欣慰此番之後她便可以再無牽掛痛楚地前行。
隨手扯了靈霧化作手帕擦了擦手指,傅回鶴淡淡道:
「起來。」
「隨意屈膝低頭,你的父親便是這般教導於你的嗎?」
第52章 發表
蘇小荊咬了咬下唇, 依言站直了身子。
離斷齋的種子對傅回鶴的感情是很複雜的。
它們依賴傅回鶴,信任傅回鶴,就像是對一個帶領它們走下去的大家長一樣。
但因為傅回鶴無法同種子交流, 也很少同它們說什麼,更多時候種子們見到傅回鶴的時機, 不外乎交易和將它們從契約者身邊帶走兩種。
它們很羨慕後院發了芽開了花的種子們偶爾會與先生接觸, 不用一次又一次地被滿心期待地送出去, 卻又失望而歸,也不必同它們一樣,大多數時候只能靜靜在靈霧池子裡等待。
蘇小荊自然也不例外。
哪怕因為需要被血餵養的特性, 小荊吸引到的契約者很少, 但與其他種子不同,失去了血液的餵養,小荊只會越來越虛弱。
也正因為如此, 傅回鶴只能選擇一些相對可靠的客人儘可能縮短契約時限, 將小荊交易出去。
小荊從未遇到過溫柔以待的契約者, 但每一次, 它都不曾真正絕望害怕, 因為它知道,先生總會來接它。
但蘇夢枕卻給了小荊一個生命中的驚喜與例外, 他救活了將死的小荊,給它日復一日的關懷與餵養,教導它那些陌生而艱澀的常識學識,他甚至用自己的姓氏給它起了名字,而後一天一天相互陪伴, 生死之際緣分相連, 直到它化形成了她。
蘇小荊有了父親, 有了一個家。
蘇小荊本以為自己化形之後,可以更好的陪伴在爹爹的身邊,爹爹從前也一直在期待看到她化成人形之後的模樣,甚至為她準備了好看的衣裳,趁手的武器,許許多多上課的典籍宣紙與毛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