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傅驚月對同袍最後也是最重的情誼,在百年後的現在,化作了她復生的唯一生機。
命運一詞,冥冥之中竟早有定數。
饒是傅回鶴這等不信命運不尊天道之人,也不禁感嘆此種無數個巧合造就出的緣分。
他翻手將那顆黑紅色的種子輕輕放在俞岱岩枕邊,手肘抵著扶手,神色莫名地動了下唇角,狀似不經意道:「不知俞三俠可相信,這世上總有些常理難以解釋的存在?」
俞岱岩有一種衝動——他很想碰一碰枕邊的那顆種子——但他做不到。
這種衝動來的不合常理,俞岱岩沉默下來,他想起了一樣與家譜一起被爹娘珍藏的信物。
那是一片從盔甲上面拆下的護心甲,上面乾涸附著著黑紅色的痕跡,似血又似歲月留下的鏽。
良久,他啞聲道:「信。」
因為俞家的家譜,俞岱岩曾經查過許多許多的歷史典籍,傅驚月這個名字就像是被刻意湮沒在歷史中,只有寥寥幾本野史記載能窺得一二,但卻只是以鬼魅將軍之名一筆帶過。
但家譜之上寫的很是清楚,傅將軍無父無母,無兄弟姊妹,姻親關係,戰死之時不過十四,面前的傅先生又是從何而來?
傅回鶴並沒有將離斷齋交易種子的那一套搬出來,而是直截了當,開門見山道:「這顆種子,就是傅驚月。」
「死了三百年的傅驚月。」
俞岱岩瞳孔震顫,半晌說不出話來。
「我想請俞三俠幫忙照料種下這顆種子,不知俞三俠可否願意答應在下這個不情之請。」傅回鶴語氣誠懇道。
傅驚月已經是一枚死種,它並不在離斷齋的交易之中,傅回鶴想要贈予他人皆是自由,但同樣的,他也很難以契約的名義去干涉俞岱岩的命運。
俞岱岩沉默了半晌,苦笑道:「傅先生,我如今的模樣尚且自我難以打理,又如何去照料他人呢?」
傅回鶴卻道:「只要俞三俠願意陪伴這顆種子便可,不必親自照看。」
俞岱岩垂下眼帘,這一次他無言思忖了許久,終究還是應了下來。
傅回鶴將那顆種子當著俞岱岩的面尋了一個花盆,在院中不知從哪弄來了鬆軟的土壤,挖了個小坑就這麼隨手將種子摁了進去,放在了俞岱岩的擔架旁邊。
「這是七葉一枝花的種子,養起來也沒什麼特殊的,別太冷別太熱,沒事倒兩杯水進去就行。」
俞岱岩看著傅回鶴隨意散漫至極的動作,幾次欲言又止,眼神裡帶著些不贊同。
傅回鶴只當沒看見,在謝過俞岱岩之後就毫無留戀地將花盆留下,走得分外乾脆。
俞岱岩:「……」
不是說這種子是傅家先祖嗎?就這樣隨手送人真的可以?
俞岱岩突然興出這位傅先生該不會是上門逗趣自己的想法,轉念一想又覺得好似十分沒有必要。
想了半晌,越想越覺得今日之事詭異難言,俞岱岩只覺得太陽穴隱隱發痛。
算了,既然接了種子,還是想想要如何養吧……
傅回鶴放花盆的位置,恰好能讓俞岱岩轉頭便能看見,他注視那並不大的花盆良久,直到小童端著藥碗進來,他還在看。
「師父?」小童關切道,「藥溫好了,您可要趁熱用?」
俞岱岩嗯了一聲,在小童餵完藥之後,轉身收拾食盒時忽然開口:「外面陽光很好,將窗戶支開一條縫隙吧。」
小童大喜,猛然轉身:「師父?!」
俞岱岩自從癱瘓之後便不喜出門,不願開窗,內心的狼狽與敏感讓他不願接觸到更多惋惜可憐的目光,但來診治的大夫也多次說過,俞岱岩這樣下去鬱結於心,終究是於病情有礙。
所以小童才會每天都要在習武學習上鬧出些動靜,故意引起俞岱岩的注意。
俞岱岩笑了下,聲音雖輕但堅定:「去吧。」
「房間裡是悶了些。」
七葉一枝花喜陰,不耐熱,屋中燃著炭盆,若是還不通風,總是不利於養花的。
「對了,幫我在柜子最上面的抽屜里翻一個匣子出來……對,就是它,鑰匙在側邊。」
小童將匣子拿過來,好奇看了幾眼。
俞岱岩懷念地看著匣子裡染著爹娘血跡的家譜與暗沉冰冷的護心甲,輕聲道:「幫我將那甲片放在花盆裡罷。」
***
傅回鶴從俞岱岩院子出來,正要原路返回去尋花滿樓,才沒走幾步路,就被一顆松果正正砸了腦袋。
捏著手裡乾癟的松果,傅回鶴人都懵了。
傅老闆一生叱吒風雲,被龍抓過被刀劍刺過被天道險些弄死過,還從來沒有被松果擊中過腦袋。
——關鍵是他居然沒躲開。
「嗖!」
傅回鶴眼疾手快地接住,低頭一看,又是一枚松果。
凝神抬眸朝著林間看去,就見一抹金色在白翠相間的松林中若隱若現。
捏了捏手裡的兩顆松果,傅老闆抬步朝著白雪覆蓋的林子矮身鑽了進去。
松枝顫動,上面厚厚的積雪撲簌簌而下,傅回鶴懸空立於鬆軟的雪層之上,表情古怪的注視著前方端坐在石桌旁邊的猴子。
是的,猴子。
確切來說,是一隻狨。
厚唇短尾朝天鼻,藍寶石一樣的眼睛盈潤漂亮,看上去不似一般頑猴一樣凶相畢露,反而乖巧可愛,十分的惹人喜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