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俞岱岩已經癱瘓在床四年,四年的臥病在床足以將一個原本仗劍江湖風姿瀟灑的大俠,磋磨成憔悴蒼白,臉頰凹陷的病人模樣,雖然眉目間依稀能看出曾經意氣風發的疏朗,但更多的卻是眉間鬱郁於心,常年蹙眉留下的深刻褶皺。
俞岱岩的房間裡守著一個小童,先是輕手輕腳地朝著兩人行了禮,抬手正要比劃什麼,就聽身後俞岱岩低啞的聲音傳來:「六弟?」
道童於是讓開身子,趕忙去旁邊倒了杯水遞到俞岱岩嘴邊。
俞岱岩的眼中掠過一絲黯然,但並沒有為難或是發脾氣,而是潤了潤唇之後輕聲道:「你先下去吧,記得將輕功步伐多練習練習。」
「是,師父!」小童眼睛晶亮亮的,「徒兒遵命!」
俞岱岩當初知道自己此生痊癒無望時,曾經想要才拜入門下的這孩子改投其他師兄弟座下,但這孩子死腦筋地長跪不起,俞岱岩拗不過他,便就此讓他繼續服侍在身邊。
這些年也因為有這孩子,俞岱岩才沒能全然自暴自棄,而是在腦中反覆演練劍法身法,拳法內功,時常指點小童,就怕他自己悶頭研究走了岔路。
俞岱岩本就是義字當先,性情溫厚之人——如果不是因為這樣的性情,在武功高強意氣風發之時,人生被驟然截斷,筋骨寸裂躺在擔架之上,只能依靠他人移動進食,俞岱岩或許早就瘋了。
傅回鶴在世界紛雜的交易中並沒有見過俞岱岩,因為張三丰的確是一個極好的師長,武當派所出的七俠,哪怕被人踩進泥里成為廢人,眼睛裡也永遠燃燒著傲骨錚錚。
殷梨亭聽見俞岱岩叫他,忍不住紅了眼眶,又不想讓三哥看見徒增感傷,連忙別開臉去狠狠擦了一把,壓住喉間酸澀,努力笑道:「三哥,這位傅先生是特意來拜訪你的。」
「拜訪我?」俞岱岩一愣,他微微轉過頭來,看向殷梨亭身後的來人。
院中白雪覆蓋,陽光正好,那人的身形背著光,在一片陰影中模糊了面容。
但俞岱岩並未覺得有絲毫眼熟。
「俞三俠,冒昧前來,實屬迫不得已。」傅回鶴上前一步,走到俞岱岩床邊的椅子上坐下,神情平淡地注視著俞岱岩,「不知俞三俠可願與我閒聊一二?」
俞岱岩怔忪了一瞬,自從他癱瘓,不論是師父還是師兄弟,還是平日守在他身邊的徒弟道童,看他時眼中無一不透露著惋惜嘆息,但這位傅先生的眼神卻很是平靜,平靜到不像是在看一個癱瘓的廢人,而是在看一個再尋常不過的正常人。
俞岱岩不由笑了下,慢慢道:「我平日裡並沒有什麼事,若是傅先生有意相聊,倒是我的榮幸了。」
殷梨亭看了看自從進來之後就沒有將注意力放在他身上的傅先生,又看了看自家少有露出笑容的三哥,抬手撓了撓頭,聽了好一陣發現自己根本插不進去話,想了想,便轉身離開了。
聽著六師弟的腳步離開院子,俞岱岩頓了頓,這才道:「傅先生有話不妨直說。」
「不知俞三俠可有聽過一個名字,亦或者,一個人。」傅回鶴的目光定在俞岱岩面上,低聲開口,「傅驚月。」
這個論年齡完全不該被俞岱岩知曉的名字,卻讓俞岱岩的眸子驟然緊縮,面上流露出驚疑不定。
他竟然真的知道這個名字。
傅回鶴袖中因為緊張而曲起的手指放鬆下來,迎上俞岱岩驚疑警惕的目光,微笑了笑,淡淡道:「我姓傅,和傅驚月一個傅。」
「先生竟是傅將軍後人?!」
俞岱岩大驚,枯槁臥床數年,他已經很久沒有這樣大喜大悲的情緒。
「我……俞家先祖曾跟隨傅將軍征戰沙場,但雁門關一戰後,老祖宗戰死,妻女家眷莫名受到威脅,幸而得陛下暗中庇佑,才改換姓名延續下來……我年幼之時,家中遭逢元兵,爹娘受難,在臨終前將家中世世代代傳下的家譜信物交到了我的手中。」
「而後我有幸被師父收養教導,多年之後才看懂了家譜與信物的所蘊含的深意。」
傅回鶴沒有否認傅氏後人這個說法,雖然他和傅驚月哪個年齡大還真不一定,但總歸現如今是說不清楚的,不如不說。
知道了俞岱岩的身世之後,傅回鶴這才終於明白,為什麼傅驚月的種子會對俞岱岩有不同尋常的感應。
因為正如傅回鶴比較之後猜測的一樣,這方小世界唯一的不同,很有可能乃是延續了當年傅驚月所在世界的歷史線衍生而來。
萬千衍生小世界中會有無數個命運不同的俞岱岩,但只有這個世界的俞岱岩,他的先祖曾經是與傅驚月一同戰死雁門關前的同袍,俞家又真的將這一脈的歷史傳承了下來,成為了這個世界與傅驚月唯一的聯繫。
俞岱岩的存在,是傅驚月在萬千小世界中曾經短暫存在過所留下的,唯一的痕跡。
但卻因為他的氣運不足,所以根本不在離斷齋篩選的客人範圍之內,如若不是周芷若被離斷齋所吸引,成功選定種子簽訂契約,傅驚月生機斷絕的種子也沒有機會順著離斷齋的契約,感知到俞岱岩這個特殊的存在。
傅驚月當初一力承擔血債的舉動救下了戰死的同袍,這些人得以乾乾淨淨重入輪迴,他們的後代氣運雖會因為血脈殺孽過重受到影響,但沒有了雁門關七萬這一大筆沉甸甸的債責,擁有後代的俞家才能繁衍傳承至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