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傅回鶴揣著手,聲音散漫道:「能有什麼事?花兄喜歡聽故事,我便帶他來各個世界轉一轉。」
「對了,前不久我剛從這邊收回了一顆荊棘種子,無花大師可曾聽聞過?」
無花捻著佛珠的手指一頓,眼睫一顫:「傅先生處的種子神異,得到之人怎會流露消息呢?」
「也是。」傅回鶴換了種說法,問道,「那此間沙漠裡的女觀音,可是死了?」
無花垂眸,聲音冷靜:「是,前些日子武林傳言沸沸揚揚,那魔頭石觀音已然伏誅。」
傅回鶴輕笑:「倒是我來晚了,未曾親眼見到這番精彩的場景,不知是何方俠客所為?」
無花沉默半晌,終於抬眸看向傅回鶴,面上的笑意收起:「無花的出身傅先生十分清楚,傅先生不必再做試探。楚留香就在樹林之外,傅先生若是為他而來,不若同小僧一道出去便是。」
……
滅去火堆。
無花在前方引路,傅回鶴與花滿樓在後面跟著。
傅回鶴的靈霧彌散在兩人身周,隔絕了聲音的傳出。
花滿樓輕聲道:「在一個世界賣出三顆種子,難怪這裡這麼不待見你。」
傅回鶴學著花滿樓壓低聲音,笑道:「那你可錯怪我了,離斷齋再怎麼缺客人,我也不會做把兩顆種子交易給一對母子的生意。」
「無花的手上已經沒有種子了。」
「當初他帶走的種子發芽,我允了他一個願望,他卻提出想要留在離斷齋。」
「在我拒絕他之後,他放棄將種子帶出離斷齋,許下了另一個願望——」
「他想要他的人生重新開始,帶著他此生全部的記憶。」
「我也未曾料到,他重生的世界會和其他兩位客人重合。」
花滿樓聽著前方僧人的腳步聲,習慣性地抬手摸向腕間的種子,淺笑道:「無花大師對我,似乎很是在意。」
「大抵是因為,他覺得你成為了那個留在離斷齋的人。」
傅回鶴抱著一種看好戲的心態,摸著下巴道:「我忽然有種受寵若驚的感覺。」
花滿樓搖搖頭:「方才,他的視線有好幾次停留在我腕間的種子上。」
無花的視線很隱晦,但是花滿樓目盲十幾年,對其他人的視線敏感至極。
「他在看我的種子。」花滿樓的聲音帶著不悅與警惕。
傅回鶴詫異地看著花滿樓面上的表情,他還從未見過這樣的花滿樓。
瞎子的世界裡本來只是黑暗,永無止境的黑暗。
花滿樓一向是樂善好施的好脾氣,他人來索取,花滿樓也大多不會拒絕。
不論是父母之愛還是兄弟之愛,朋友之情,都從來不是他一個人的獨有。
但自從有了這顆種子,花滿樓卻覺得那沉潭一般
的生命驟然活了過來。
他可以不必雲淡風輕,也可以擁有非他不可的特殊對待。
有些東西,是需要獨占的。
花滿樓微微低下頭,眼眸雖暗淡無光,不笑時拉平的唇角竟然帶著一絲冷意。
「砰——砰——砰——」
傅回鶴聽到一直縈繞在耳邊的屬於花滿樓的脈搏起伏,穩健的,帶著無窮的生命力。
花滿樓忽然停下腳步。
傅回鶴沒由來的覺得有些緊張,他動了動喉結,也停下腳步:「怎麼了?」
只見花滿樓抬起手腕,摩挲著那條白色的手繩,問他道:「這條手繩會被什麼斬斷嗎?」
傅回鶴愣了一下,回答道:「那只是耳鼠的毛,雖然比尋常之物要堅硬一些,但若是像荊棘種子那樣有攻擊性的花草,還是可以斬斷的。」
「我想要一條不會被斬斷的手繩。」
幾乎是在傅回鶴話音未落之時,花滿樓便緊接著開口。
傅回鶴攥緊手中的菸斗,沒有說話。
他原本想著,若是花滿樓煩悶了這樣脫離塵世的生活,就讓種子假作發芽滿足他,順帶瞞過離斷齋。
之後再讓花滿樓許個願,種子回到離斷齋,花滿樓就可以回到之前歲月靜好的恬靜生活里。
不會被斬斷的手繩,就意味著花滿樓往後餘生都會戴著這顆種子,這與傅回鶴想要收回種子的想法幾乎南轅北轍。
月光影影綽綽的林間,花滿樓束手而立,表情沉靜而執拗。
他幾乎未曾執著於什麼東西,年少時對眼睛是一次,但那一次的執著掙扎無疾而終,他只能認命,這一次,他不想退。
良久,傅回鶴嘆了口氣,走近花滿樓,再一次問他:「你不是想要自由嗎?要了這顆種子,你和離斷齋可就再也分不開了。」
花滿樓抬眸,雖然那雙眼睛虛無焦距,卻正正好對上傅回鶴的雙眸。
恍若對視。
「我更想要它。」
有那麼一瞬間,傅回鶴真的很想問花滿樓,他到底清不清楚他想要的是什麼,又要了什麼。
但話到嘴邊總是沒有勇氣去承認那顆種子的身份。
離斷齋中交易出去的種子,許多已經發芽的會被契約者帶走,很多也會留在離斷齋。
化形成功者寥寥無幾,但大多數都是和契約者生出了斬不斷的羈絆,相伴一生。
說什麼……我便是屬於你的種子?
——這未免太過曖昧旖旎了些,說來總覺得難以啟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