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即使如此,他的面容仍舊帶著那股銳鋒的挺拔之氣,他的一生經歷過太多起伏,但不論是背叛、國讎、家恨……乃至於如今近在咫尺的死亡,都不能挫敗他的驕傲。
凌晨的京城街道安靜極了,只有淅淅瀝瀝的小雨聲。
蘇夢枕昏沉之際察覺到什麼東西靠近,握著紅袖刀的手驟然收緊。
驀地,蘇夢枕只覺得耳際一涼,他仿佛有了些力氣,睜開眼側頭看去,一隻純白色的蝶落在了他的肩頭。
蘇夢枕的肩膀處橫著一道猙獰開口的刀傷,鮮血將那隻純白的蝶染成了血紅色,蝶翼透明,脈絡延伸出緋紅色
的骨,一如蘇夢枕手中淒艷決絕的紅袖刀。
「功未成,身先死,多麼遺憾的事情。」
「蘇樓主若是不甘心,不如來離斷齋中坐一坐,談一樁生意,如何?」
***
門前的檐鈴叮噹作響,雕花木門被客人推開。
面如金紙、瘦骨嶙峋的男人冒雨而來,他的右手四指指腹帶著刀繭,突出的骨節處停著一隻血紅色的蝶。
蘇夢枕的目光掠過四周,此間雖有些昏暗但並不影響視物,一眼望去是與外間普通鋪子門面截然不同的寬敞。
面前陳列著六架博古架,博古架間飄蕩著絲絲縷縷的淡紅色霧氣,架子上間或擺著不同樣式的香盒,沒有任何金銀玉器古董字畫之類的陳設,平白顯得有些空空蕩蕩。
停在他骨節處的血蝶重新蒲扇著翅膀,朝著博古架盡頭的光亮處飛去。
蘇夢枕的眼神一動,抬步跟了上去。
他自然知道此地不凡——自從他踏足這裡,他的身體輕盈地仿佛一掃沉疴,全然感受不到病痛重傷的磋磨。
是自記事以來便未曾有過的輕盈自在。
越過層層陳列的博古架,蘇夢枕只覺得自己腳下踩著的不是地板,而是流淌著的具有生命氣息的活物,一呼一吸,帶著蒼茫遙遠的氣息。
長桌後坐著一個年輕男人,長髮霜白若雪披散在肩頭,眼睫半斂著,似是聽到了腳步聲,這才微微抬起眸,撩起視線看過來。
蘇夢枕的腳步一頓。
桌後的男人有著一張停留在年歲最美好時的臉,鳳眼微挑,面容清癯,稜角分明,整副皮相上卻掛著被歲月霜雪磋磨留下的痕跡,眼睛裡透著些倦怠且沉寂。
明明是俊美無儔的面容,卻被那雙眼帶出滄桑而矛盾的暮氣。
心中知曉面前之人應當是十分危險未知的存在,但奇怪的是,蘇夢枕站在這裡,身體卻是前所未有的放鬆舒適,多少生死之際凝練出的警覺沉眠在靈魂深處,安靜地蟄伏著。
他無端端對一個人產生了信任。
蘇夢枕眸光閃動。
這實在是一件致命又離奇的事。
傅回鶴則是嗅到了來人身上的腥氣。
雨的腥氣,血的腥氣。
這讓胸腔中還充斥著淨化種子留下血氣的傅回鶴有些不適。
但生意歸生意,於是傅回鶴只是微微抬手,輕笑了下,聲音溫和有禮:「貴客臨門,請坐。」
「不知在下可以幫到蘇樓主什麼?」
第4章 將死之種
蘇夢枕來的時候,京城下著雨,已過黃昏。
但在這間店裡,抬眸自窗戶向外望去,卻是天光大晴,陽光和煦。
煙杆被傅回鶴收了起來,店內的紅霧逐漸稀薄,他抬手輕揉旁邊眼睛眨巴著扮乖巧的爾書,任由蘇夢枕站在面前垂眸打量。
幾息過後,蘇夢枕拉開長桌前的椅子,在傅回鶴面前緩緩落座。
兩人中間隔著一張長桌,梨花木的質地,帶著時光沉澱的滄桑與故事。
「我想要活。」蘇夢枕向來是個很坦然的人。
他坦然面對自己的命運,坦然面對命運對自己的苛待,也坦然面對自己的欲望與不甘。
正視自己的欲望並不是一件簡單的事,事實上,來到這裡的大多數客人都對自己的欲望諱莫如深。
傅回鶴這才正正抬眼,將這個身形削瘦的男人看在眸中,他沒有對蘇夢枕的欲望多加評判,而是淡淡道:「離斷齋有許多種子,有緣來此的客人可以來帶走一粒種子,若是種子發芽開花,便能實現一個願望。」
他的話語輕而淡淡,言語文字中的誘惑卻讓蘇夢枕的呼吸一滯。
傅回鶴伸出手,手心朝下在桌面隔空抹過,五顆形狀各異顏色不一的種子靜靜躺在桌面上。
他輕笑了聲,道:「只要種子發芽,客人哪怕是封侯拜相,謀朝篡位的願望,都可以實現。」
「那麼,在下需要付出什麼?」蘇夢枕冷靜反問。
傅回鶴很喜歡和聰明人做交易,這總是會讓他省下不少功夫。
「蘇樓主的身上有許多本店需要的東西,傲氣,精明,睿智,執著,重情義……還有極少在客人身上能見到的悲天憫人。」
傅回鶴饒有興趣道,不過他很快便衡量出了自己想要的。
「蘇樓主可以考慮付出自己的執著,換一顆延續壽命,沉痛盡去的種子。」
蘇夢枕重複了傅回鶴的話,表情諱莫如深:「執著?」
傅回鶴悠悠道:「對某個人的執著,都某件事的執著,對某樣目標的執著……一旦交易達成,蘇樓主便會永遠失去這樣東西。」
「畢竟這世上,有舍,才有得,不是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