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頁
這裡面所有的故事,都沒有一個叫金蟬的人。
「為什麼不記得?」
「這件小事你都記得,為何偏偏不記得金蟬?」
「金蟬…」孫悟空皺了皺眉,藏在紅斗篷下的手捂住了胸口,這裡有一處舊傷,他狠狠的揉了一下還覺得隱隱作痛。這處舊傷總是疼,孫悟空想,也許是因為法力受制,才壓不住這疼。
只是過了五百年,為什麼還是會疼。
「當我沒說罷了。」朱悟能拉住他手臂道:「我是來叫你回去的。他啊,想你了。」
孫悟空使勁眨了眨眼,背過身去,藏住眼裡晦澀:「他會想我?」
孫悟空咬牙自問自答道:「可我不想他。」
「我還沒說他是誰呢。」朱悟能笑著逗了他一句,如願以償的看到猴子紅了臉色。
猴子急了:「不管是誰,我都不想。」
「小白龍你也不想?」
「不想!」
孫悟空沉默片刻,軟了聲音:「他已經鐵了心趕我走了,我還怎麼回去。」
「你一個千年老猴了,跟他計較什麼呢?」朱悟能勸道:「何況過了今生,你再不必跟他有什麼糾葛了,人的一生那麼短,彈指之間便…」
一句話說的孫悟空更沉默了。
「你既不想他,我可走了。」說著朱悟能放下果子,作勢就要下山,邊走邊道:「早知今日,何必當初呢?」
「等等。」孫悟空道。
朱悟能頓住腳步看著他,他一雙眼似乎裝著星河破碎的金波,濕漉漉的叫人心驚,朱悟能聽到他悶悶的啞聲道:「當初如何,現今又如何。」
朱悟能便道:「當初他救你脫難,他與你縫衣禦寒,你發誓保他周全。現今既忘的乾淨,又何必我走這一遭。」
孫悟空沉默著,目光落在遠處點翠青山上,他眼睫動了動半垂下去,半晌才喏喏吐出一句:「那算什麼當初,好生沒趣。」
朱悟能瞥了眼他暗自握緊的拳頭,笑道:「行了,走吧。我的來的時候就看見你使化鏡法兒看他了。你不去,他可性命難保。」
孫悟空跳下王座,一把拽了身上那些繁瑣叮噹的配飾撂到一邊:「怎麼不早說!」
碗子洞深處是一座宮殿。
這座與山連為一體的宮殿裡,隱隱綽綽的珠簾內,坐著一個女人,這女人在哭。
孫悟空化作個蜜蜂兒想飛進去打探,不料被罩住寢宮的結界擋了回來,孫悟空暗暗捏一縷紅光撞那結界,剛打開一點缺口,就聽那女人回過頭來道:「是駙馬回來了?」
孫悟空忙壓低了聲線道:「不,是唐朝和尚的大徒弟打進來了。」
那女人一聽,站起身欣喜道:「阿彌陀佛,妾有救矣!」
本是寶象國王的幼女,金枝玉葉的公主,卻被那妖精抓進洞中,在這枯洞中一晃了十三年,紅顏闇老白髮新,人一輩子能有幾個十三年。
孫悟空化出真身坐到她面前道:「果真如此,我定救公主回去,只是我師父現在何處?」
公主道:「那妖乃黃袍怪,自稱駙馬,已去寶象國我父王處認親去了,這洞中還有一個妖精,是他師妹,一個琵琶妖女,擄走了聖僧,正欲相配呢。」
「十世聖僧?這世上哪有人能十世不曾動過心的?」黃袍怪接過侍女遞上的茶果,往床榻上一靠道:「獻舞來。」侍女笑道:「妾不會歌舞,只會舞劍!」黃袍看著她雙劍翩翩大笑道:「小白龍,你的劍太快了,可沒有劍舞的風姿。」
小白龍一閃身化回個白袍長劍的公子,喝道:「唐聖僧哪裡去了!」
「哪裡去了?」孫悟空焦躁的順著深山古洞的宮殿挨個尋找,忽聽得一聲琵琶崢鳴,想起公主口中言道那個琵琶妖女。孫悟空閃身鑽進牆面查看,就見玄藏雙手合十坐著,身形有些晃,臉上是密密麻麻的汗水。孫悟空瞥見屋內女子半敞衣襟,火眼一眨便知她是琵琶所化。
「聖僧——」琵琶幻化的女子聲線如錚錚琵琶般好聽:「西天那麼難走,你何不從了我,從此樂享天真。」
孫悟空看著這妖女的媚態心中厭煩,正要現身救他,卻又頓住了,他忽然想看看這所謂聖僧,究竟聖在何處。他兩眼盯著玄藏的動靜,玄藏佛珠一顆一顆扳動,沒抬頭看她一眼。果然是十世聖僧麼?一副無欲無求的樣子,從不肯與誰青目,所有人在他眼裡都沒有分別,都被他稱之為「眾生」。
孫悟空突然覺得牆壁里有些壓抑,一個大膽的念頭閃過腦海,他想也沒想,就這麼做了。孫悟空捻縷紅光拋出屋外,要引琵琶出去,屋外轟隆一聲炸響,小妖不明所以,急急跑進來稟琵琶妖女道:「奎木狼他——。」
琵琶一驚,也顧不得管玄藏,立即整衣出門而去。
玄藏口訟彌陀,微抬起眼皮,只見燭火浮動的牆壁里,憑空走出一雪膚花顏的女郎,她眼裡金波瀲灩,笑盈盈道:「聖僧休怪,西天路上艱難困苦,你何必要去呢?不如就此從了我,你我做個恩愛夫妻,豈不好嗎?」
玄藏看著她,動了下唇瓣想扯出個笑容來,可多時水米未進,乾枯的唇這一動,連著皮肉繃開,血珠滲了出來。他雙手合一坐的端端正正,他眉眼清素蒼白,眼裡清淡無波,他不像孫悟空的眼睛,一眨便能流淌出百轉千回的色彩來。
他唇上被這一點猩紅點綴,像普天濟世的佛,不對,佛的眼也沒有他這般乾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