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眾皆擺手道:「不敢,不敢。」
奎木這才排眾而出,拱手道:「實是不敢戲弄大聖。」奎木正色:「當年蟠桃大會宴飲,我妻起百花羞懷抱琵琶彈曲助樂,只因時光巧合,與我相見,我二人這才相約下界做一世夫妻,不想她下界後,全然忘了前生。」
孫悟空想起寶象公主聽到他打進去的時候,站起來說自己得救時的神情。仿佛十三年度日如年即將脫離魔爪的迫切和喜悅。
一個念著舊心不改,一個全然忘卻前塵。
時光真的巧合麼?若真巧合,就該往事一筆勾銷重新開始。
孫悟空看了眼屋內結界裡的玄藏,聽奎木道:「這琵琶當年跟隨我妻同赴蟠桃會,只因席間,瞥見西天金蟬長老形容美好,心懷愛慕,這才苦苦修煉了五百年,化作人身,隨我妻下界,指望今日了卻心愿,不想,卻唐突了聖僧。」
孫悟空接過那琵琶看,已經弦斷不成章了。
孫悟空嘆了一聲,金蟬轉世?十世聖僧?他從不曾青目過誰,何況你這小小的琵琶。
他眼裡流光輾轉,將琵琶遞過去輕聲道:「請還星君還與公主,再接新弦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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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行路復行路
刺破晨曦的第一縷陽光照下來,順著寶象王宮玉瓦琉璃的宮殿流瀉,照亮了綠植身上凝結的朝露,那朝露像深埋海底的水晶宮的珍珠。清晨的空氣略帶濕潤,吸入肺中的清涼感覺似白瓷盤碗盛上的薄荷湯,乾淨剔透一眼見底。
這湯由寶象公主百花羞親手捧上敬奉。公主得救還宮,國王一家萬千歡喜。孫悟空的眼神落在清沁的淡綠色湯汁里,又好像隔過瓷碗落在雲深滄海的地方,這一夢悠長,玄藏昨夜被孫悟空催眠,他沉在夢中還是沒有醒。
「師兄。」小白龍推了推孫悟空手臂:「你別擔心了,那琵琶妖已然被打回原形,她的魔障已破了,師父很快會醒的。」
孫悟空點點頭,接過瓷碗,突然想起了什麼,眼梢一動,他問:「公主的琵琶可接上新弦了不曾?」
百花羞一愣,回頭看了看父母,半晌才笑答:「妾自幼只愛騎馬射獵,從來不曾會彈什麼琵琶。」
過去的事情終將過去,再怎麼執著的不肯忘懷,也是無濟於事。
一場姻緣風波就此了結,孫悟空看著她重獲新生歡快的樣子,不知怎麼就覺得高興不起來。幾人坐在桌前用早飯,朱悟能道:「小白龍,你看這銀安寶殿像不像一個地方。」
小白龍細細品了口湯道:「倒像深秋碗子山的山洞。」
深秋的碗子山上,白蘋接紅蓼,落霞引孤鶩。十三年前的少女背弓搭箭,忘了懷抱琵琶,也忘了九天之上的前言。
深秋的山景略顯寂寥,梅英落盡,草木褪青,距離五行山下第一次相見已經過了整整一年。那也是這樣一個深秋,他好像等了很久很久,比五百年歲月更漫長更煎熬的等待,他才身披晨曦緩緩而來。
此之後,過蛇盤山祛六意,走鷹愁界換龍馬。
一路上一顆心都用在了一個人身上。
世人皆道行路難,說鷹愁澗飛鳥難逾,也逾了過來。說流沙河鵝毛不渡,也渡了過來。一路同行,賞玩深冬早春,行看錦翠群山,百折千回竟也不覺辛苦。直到那日行至觀音禪院,已將近走了萬里之遙。
那時還只有他們兩個人同行。
孫悟空生性靈敏好動,一路沒尋到什麼有趣的做耍,今見禪院宏偉古鐘雄渾,他等玄藏拜完了佛剛出殿門,便一躍立於鐘上,緊一聲慢一聲的亂撞。
他開懷一笑,驚動觀音禪院上上下下一眾老小出來看他,你擁我擠的探出頭,看見他面上皮毛和眼梢嫣紅,俱慌道:「佛家寶地豈容放肆啊。」
玄藏聽到吵嚷趕忙出來查看,他看了眼眾僧又看了眼上面立著的孫悟空,玄藏低頭掩住笑容,半晌才抬頭故作斥責喝道:「還不快下來!」
孫悟空一躍跳到玄藏面前眼梢飛揚笑道:「師父,走了這麼久,頭一次見這麼大的鐘,好玩。」
玄藏把他拉至身後低聲道:「我剛回頭,你怎麼就闖禍,這兒不是玩兒的地方。」
孫悟空跟在他身後道:「師父,左右不過手癢耍耍,通明寶殿的寶鍾老孫也還耍的膩味了呢。」
眾僧走在後面交頭接耳指指點點嘟嘟囔囔道:「哪裡來的這個雷公爺爺…」
孫悟空回頭眉目一凜:「便是雷公也不敢在我背後出聲!」玄藏怕惹出風波,急忙又把他拉到身側道:「怎麼這麼話多!」
孫悟空便閉口不言,傍晚,觀音禪院老院長才遲遲出來見客。那老僧腰背佝僂,披一領穿花綺繡的綾羅袈裟,拿出套羊脂玉盤法藍彩盅獻茶,那彩盅在燭影下色澤豐潤好看,他上下打量了眼玄藏,問道:「弟子虛長二百七十歲,也從不曾出過山門,不知長老上邦之中,可有此等用件兒。」
玄藏一路披荊斬棘風餐露宿,粗麻直裰用一條布帶束住,衣上塵灰土重,染的這件舊衣衣擺怎麼也洗不乾淨。玄藏遞杯過去叫他喝水,孫悟空雙手捧著杯子,嘴裡喝水,眼裡卻看見老院主上下打量。孫悟空一聽這院主的話,就知道了其中意思,他看了看玄藏,眼裡光華一動,低低嗤笑了聲。
老院主略一冷笑,拿眼溜著他道:「這位…小長老,你笑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