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孫悟空依然垂著眼不聲不響,少年就大著膽子碰了碰他手臂,孫悟空沒動,少年蹲下身一點點拭盡斑斑血跡,從自身灰直裰上扯個布條替他細細包紮。
少年用那件棉衣把他裹住,細白的手指在腰節處翻飛幾下,打了個曲折巧妙的雙環結。
他撣了廟裡的灰,把這陳年的蛛網挑去,生了一堆柴火。把幾個干饃烤了,掰一瓣送到他口邊。
孫悟空轉過臉避開,說了連日來第一句話:「我不餓。」
少年用一雙眼盯著他,孫悟空覺得異常煩躁,低吼道:「讓開!」
少年稍撤後了半步,眼看他失意沉寂陷入自己的世界裡,突然說不上的心痛,小小年紀的他低聲道:「我不擾你,只陪陪著你,行麼?」
行麼。孫悟空沒說話,那便算是行了吧。二人就在這古廟裡棲身了一個月余,少年把它收拾的整整齊齊,倒也能住。跳躍著的碳火映入孫悟空眼裡,暖融融的,孫悟空試探著伸出手臂去烤火。
這期間少年白日砍柴,晚上回來,把送進長安城的柴擔換一些銅板,倒也足夠二人吃飯。
一日孫悟空吃過幾塊饅頭,看著少年在鍋里添水煮粥,忽道:「路遠麼。」
少年回頭差異道:「什麼路?」
孫悟空垂眸道:「從山砍了柴進長安城的路。」山路不知遠近,只見孩子一雙草鞋磨斷了繩,日日踏過冰雪的足凍的紅腫,只怕第二年就是凍瘡了。
少年笑道:「不遠,大聖,長安城裡這幾年連年的災荒,今年的雪盛,開春了,定是個好豐年。」
那日一早,少年出了門復又進來笑道:「大聖,天放了晴,出去走走吧。」
孫悟空也想出去走走,這些時日的他在廟宇里整日整日的枯坐著,許久沒見到太陽的身體有些發冷,孫悟空剛站起來,不聽指揮的身體便搖晃了一下,像大病初癒似得虛弱,孫悟空臉色瞬間煞白,咬牙狠狠的砸了一下牆壁,他又有些說不出的暴躁,少年趕忙過去抓住他手臂揉了揉。
外面的日頭蒼白耀眼,孫悟空閉著眼睛感受著日光滲透每一根毛髮,把溫暖傳到五臟六腑。這溫暖就像他獨自攀山去尋雪蓮花的歲月,就是從那座山出來,避寒決才算徹底學會。
孫悟空把如意金箍棒橫提在身側,一萬三千五百斤,少年瞪大了眼睛看,那是他想都不敢想的重量,他曾趁著孫悟空入睡,偷偷推了推那金燦燦的鐵棒,可惜紋絲不動。
少年興奮道:「大聖!你的法力沒了,還有功夫在。」
孫悟空站在雪白的日頭下把手中的金棍舞的虎虎生風,上擋下架左右逢源,像一道金光隨著身體飛躍,讓少年看的眼花繚亂。不出幾日,身體便能自由活動。
困頓的孫悟空又滿懷希望,彎了眉眼問他:「小孩兒,你叫什麼名字。」
孫悟空長著一雙愛笑的眼睛,少年看著他笑也開心的大笑:「江流兒。」
及至人間臘月三十。
舊年的最後一天,長安城內熱鬧非凡,裝點的煥然如新,瑪瑙琉璃世界,錦繡花城一般,入目都是閃閃灼目的彩燈,壓的清淺月色白似霜。寶馬香車連夜不歇,笙歌曼舞纏綿不盡。粉妝樓上遊人成雙成對,鐘鼓街頭鼓樂喧囂不絕。
江流牽著他的手穿過熙熙攘攘的人群,華燈如明晝一般映的人臉色緋紅,看街上雜耍的,踩高蹺的,賣燈籠的,煮麵點的形形色色人聲鼎沸。
孫悟空好想很久很久沒這麼歡快過了,他眉眼輕輕一彎,滿城光彩都裝進了他笑眼裡,孫悟空有些熱,把套在身上那件粗布麻衣解開,用手肘輕輕碰了碰江流肩膀,一臉神秘問道:「流兒,你說…人間到底是怎麼說我的?」
江流黑漆漆的眼睛裡是掩飾不住的興奮:「大聖,我帶你去看看你。」
孫悟空的手被江流牽著走過街道轉了幾道彎,擠進絡繹不絕的人群里,一盞明燈,一方白布,皮影戲胡弦解語,喑啞的聲調高亢的喊唱。鼓點一起,帷幕後一個雕刻精細,威風凜凜的孫悟空映了出來。
孩子們拍著手兒鼓掌稱快:「齊天大聖是所向披靡的蓋世英雄。」
孫悟空眯著眼睛,視線被緊緊吸引住,帷幕上的孫悟空金甲紅綾,果然稀奇又美麗,江流牽住他的手一路瞧一路走,二人都生性好奇,哪裡都要擠進去看個明白。
孫悟空瞅見雪白的絲線似的糖,看著就覺得甜蜜,江流兒順著他的視線看過去道:「大聖,那是絲糖。不如我們買一根來吃。」
江流兒翻出兜里幾個銅板,數了數交給小販,小販喜氣洋洋,把最大的那塊拔出來遞給孫悟空。
孫悟空拿到蓬鬆的軟糖,湊過粉紅舌尖就舔,嘗著甜蜜蜜的味道,他幾乎把自己法力被禁忘了個乾淨。
江流兒十二歲,身量剛到孫悟空胸口上,孫悟空彎了彎腰撕下一塊遞到他嘴邊。江流兒邊吃邊指了指天上,孫悟空抬頭看,就見大片大片瑰麗炫目的煙花升上夜空,瞬間炸裂成萬點細碎的星光。
人群熙攘看不清,孫悟空彎下腰雙手扶膝,問他:「流兒,想不想飛?」
江流兒瞬間瞪大了眼睛:「飛?」
還未反應過來,孫悟空一手勾住江流兒腰節,足尖點地向上一躍,帶著他騰空翻轉,穩穩跳上了長安城最高的閣樓樓頂。
人群似炸開了鍋,都抬頭仰望他二人。二人坐在最高處的屋檐上俯瞰長安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