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神醫笑呵呵道:「乃是個鬱結難解之症。」
孫悟空急道:「老孫不會打啞語,快解來。」
神醫道:「大聖,只打破心中障礙,自然如功到渠成。」
孫悟空道:「快講快講。」
神醫道:「不如憐取眼前人吶。人之一生何其短暫,管他前世今生,現在眼前的人才是最重要的啊。」
孫悟空一愣神,眼前全是這幾年裡,他用溫和的態度替自己縫衣蓋被的情景。
說著已到仙山,神醫徑下雲端道:「大聖啊,老漢我見的多了,時不待人吶。」孫悟空點頭,眼見老神醫走遠了,遠遠傳音說:「大聖——,先前問我的山歌啊,我那歌兒叫做擊壤歌。」
孫悟空豁然開朗,朝他拱手為禮道:「老先生聖手妙醫,謝過謝過了。」
孫悟空既調轉雲頭往回走,看著風輕雲淺,心情大好。
自己的時間無窮無盡,他願意西去就陪去,他願意輪迴就等一回。在漫長的年歲里,這些光陰不過彈指一瞬,又何必著急呢。想著那人那夜溫暖的手掌來回拂拭,不由的眼梢含笑,這個早該來的互相妥協,晚了整四年。
既返回時,路見一河,孫悟空想著,一路旅途,亂塵雜土頗多,就此洗洗也方便。隨壓下雲頭,河水清冽,孫悟空捧起來喝了幾口,下河清洗罷,方才迴轉。
反轉回觀,師徒一行人當即西行。
又走半月,深冬寥蕭,眼看新春,將近五年。
是晚,借宿一家農戶,這家裡僅有一對老夫婦和一個漂亮的年輕媳婦,媳婦陪著老婆婆出來端茶倒水,玄藏甫一抬頭,不由得大吃一驚,那媳婦低著頭略顯羞怯道:「聖僧們莫嫌粗劣。」老婆婆便叫她的名字道:「纖纖啊——,給聖僧們打掃間院房。」
那媳婦生的皮膚白皙細眉長眼,確實個美麗的女子,與波月洞中的白骨夫人,有著同樣美麗的面孔和名字。
纖纖應了一聲,捋了捋滿頭漆黑的髮絲便去了,老婆婆看了便解釋道:是五年前,這聾啞痴呆的媳婦病重將死,一天,突然就病好了,醒來說自己叫纖纖,漸漸的,又長成今天這樣的容顏,老天開眼,可真是她天大的造化呀。
玄藏瞬間有些失神,忽想起那纏鬥金雕那夜時,孫悟空說的,他手中神兵是禹帝舊物,至仁至慈。而那年波月山中,為那事兩次三番逼迫爭執,孫悟空咬著牙放低了姿態,求了又求跪了又跪,也沒能叫他回心轉意。
早該揭開的真相來的太晚。
玄藏抬眼去看孫悟空,輕道:「我給你賠禮了。」孫悟空垂著眼睫,雙手捧著大碗安靜的喝茶,仿佛沒看見又沒聽到一樣。孫悟空總是喜歡雙手碰東西,這一調皮的動作掩蓋了他強硬的性情,顯出他本來就溫馴的一面。
想起那緊箍咒的狠厲,玄藏心裡一緊,疼的發空,他體味到了什麼叫後悔,可惜這悔的太晚了,以至於對方將要全然忘記,自己才想起來後悔。玄藏看著他的眼睛,突然在桌下握住了他的手,孫悟空毫無準備,微微一愣,低頭看,桌面下,二人十指緊扣,像孫悟空攥著他的手翻越鳳駕山的時候。
像嘗過了細密甜軟的蜜糖,歡喜藏不住,委屈卻不長久,收緊手指,悄悄反握回去。
玄藏道:「不敢勞煩施主打掃,出家之人,能避寒遮雨既是好的。」
這家老者嘆道:「長老,就讓我們做點齋僧功德吧。只是我們這村連年受那妖怪的苦,春不能耕秋不能割,家徒四壁,師父委屈了。」
玄藏隨問是個什麼妖怪,老者便盡言其事,說山頭七絕嶺上,有個吃人的邪魔蛇妖。
孫悟空笑道:「我師父來前你等害怕,我師父來了,從今以後便不怕了。」
老者嘿的笑了聲,搖搖頭:「你這——,纖細瘦弱的小猴敢說甚麼大話呀。」
孫悟空一聽就坐不住了,剛想跳上桌面,只是手指被玄藏扣住,便只得穩穩坐在椅子上,道:「這老伯,你看外面冷不冷?」
老者道:「大冬天的,自然冷哩。」
孫悟空捏住指尖一縷紅光,光暈縈繞一圈,屋外蒼莽大雪連朔風,霎時間消失的無影無蹤。老夫妻看的瞪大了眼,當即口稱活菩薩。
孫悟空這才放開天氣,屋外復又風雪。孫悟空笑道:「我師父不是菩薩,乃是唐王御弟聖僧,你們只等除了妖邪了,把『大唐聖僧玄藏』六個字拜一拜,就強似拜佛了。」
次日便領師弟上到七絕嶺上,那吃人的妖精原來是條大蟒成精,她也修為百年,只是未得人形,那蟒妖苦苦求道:「下界生靈艱難,再不敢造次。」
孫悟空也曾遊歷人間,吃過這樣的苦,心知下界生靈,要在天敵口中得命,又要在獵戶手裡求生,著實不易。
又想著玄藏十世輪迴,那沒有遇到自己的時候,那八世,是怎麼苦苦掙扎,孫悟空想著便有些心疼,心疼使人心生憐憫。
孫悟空道:「我今日饒你,明日你又去故技重施。怎麼辦。」蛇妖又再哀求。
孫悟空道:「不如,你下山與那村做個庇護,村人自然出供品養你,千年以後定有善果,如何?」
蟒妖情願,自此便如孫悟空所言,庇護村莊吃其供品為生,村中口口聲稱聖僧大德。
是晚,玄藏借了木盆沐浴,冬日難得熱水,玄藏一路跋涉艱辛,他並不是挑揀的人,就擔冰冷的井水來洗。冷水激的他手腕通紅,玄藏把水傾倒進盆中,便解衣邁進去,他衣服層疊繁瑣,孫悟空看著他一件一件脫下來疊整齊放在床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