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孫悟空發梢眉睫沾著雪珠,像星子似得鱗光閃閃,他搖頭一抖,水珠亂濺,頭髮被雪打濕,玄藏把它們用干布裹起來擦乾。
孫悟空道:「真麻煩。」又接了一句道:「師父,叫你去國都做什麼。」
玄藏道:「我也不知道。」隨後又補了一句:「不到最後,誰能知道結局呢。」
兩人相對而臥。孫悟空眨眨眼,玄藏遂不想睡了,乾脆坐起身,拿了妝檯上細筆,尋出盒胭脂,沾了筆尖。
孫悟空看他:「師父?」
玄藏道:「閉眼。」
孫悟空還是選擇閉眼,他皮膚白淨,玄藏便執筆在他眼上那抹紅上補了幾筆,勾畫出兩朵枝葉盤纏的蔦蘿花,與他眉眼相襯托。
涼涼的筆尖滑過,孫悟空已經感覺到花紋,睜開眼忍不住笑了:「師父,我明日是要洗下去的。」
玄藏也笑了笑,揉揉他頭髮道:「是啊,怎麼?你還想過不洗下去麼?」
孫悟空搖頭道:「不洗?不被他們笑到老才怪。」
玄藏重新躺回去,把衾被拉緊蓋好:「好了,這回睡吧。」
玄藏等他睡著了,翻個身背對他,笑意慢慢收回,心頭不安叫人坐臥難寧。昨日女郎中開口便道「數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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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5章 真做假來假做真
數月。
而兩人在一起僅僅幾天,因此血脈斷無可能,來的蹊蹺,只恐不是什麼吉兆。
孫悟空本就心情煩悶,玄藏怕他著急,便忍著不肯說穿,悄悄向小侍女打探得知,只城外河水子母河,飲一口便生胎氣。玄藏冥思苦想,沒想通他一直與自己形影不離,到底何時誤飲了這個水,但既然只此一點原因,那就是子母河作怪無疑。
又打探解胎之法,侍女告知,解胎也容易,只需要求取女王陛下手中的落胎泉而已。
入國倒換關文必要見到女王,屆時只需開口求取便是了。
是夜,既得一夢。
莽莽蒼蒼的雲團似要把人纏至窒息,他拼命跑,怎麼跑都逃不出雲霧的糾纏,寂靜中,聽到一個人的聲音,這個人仿佛距離自己極遠,卻聽的一清二楚,他聲音里含著深沉的悲傷,但他卻無比堅定,他嘶吼著,狂笑著,他仿佛流著淚,他說:「佛不仁,永不成佛。道不通,永不得道。」
永不成佛。
玄藏突然驚醒,滿心大痛,痛的心肝五臟糾在一起,玄藏知道,夢裡那個人他是金蟬,也是上一次夢中,浮圖塔里那個滿身鞭傷的人,他是自己。孫悟空忘記了一些事,自己輪迴十世,不知道哪個才是真正的自己,自己和孫悟空都被捲入紛雜如麻的過往,各自不復當年。
到底是誰在騙自己,把自己像一個提線木偶一樣擺弄。
我不會做任何人的餌!玄藏臉色霎時發白,胸中血氣翻湧,一張口,翻上來的血全吐在手心,觸目驚心一片。
玄藏趕忙把手藏在身後不給他看見,幸而孫悟空閉眼安睡了,玄藏抓起方才給他擦頭髮的干布,使勁擦了擦手。
次日便是一年最後的節令大寒,不便出行,便只在館驛中停留一日。若是在東土大唐,這時候已經冰天凝霜凍,朔風動寒原了。而在萬里之遙外的西域諸國之中,迎陽館驛之內,僅是細雪和風,到處張燈結彩喜慶來年春澤。
玄藏問道:「東土大唐深冬時節,雪能沒膝,不知貴地冬季都這般天氣麼?」
國師隨行觀景,答道:「往年深冬也是和煦暖風,今歲不知如何,竟也天降小雪。」說著又陪笑道:「臣聞得東土有道是,瑞雪豐年預兆國運昌隆。許是我國中有喜,因此天降瑞雪先報。」
細雪一直下到晌午,驛館亭台大擺賞雪宴席,國師目光從一行人身上打量而過,小白龍霎時化作真龍去房梁盤著,是條龍,不是人。又看天蓬,天蓬往後一撤站到翠翠身後,好是好,只是有主了。再看如意,渾身淡金一看就是初修的人身。在孫悟空臉上掃了一眼,容貌是俊,只是眼裡有些兇悍,眼梢像女子粉妝,恐怕也不是人。看到底,還是唐御弟形容俊郎身材頎長最為合適。
孫悟空看著國師眼神,忍不住心煩意亂,往玄藏身前擋住,一腳踹翻了桌宴,盤盞七零八落狼藉一地,僅是些許力氣,就霎時間震的亭台搖晃欲墜,雕樑畫棟翠瓦琉璃塊塊往下掉,驚的一眾女眷失色退散。
玄藏一行人也都站了起來,樹梢房檐處守衛埋伏,積雪漱漱而落,西涼女兵披堅執銳盡皆現身,行陣整齊,一時劍拔弩張。
孫悟空立在碎石桌上,略微眯眼道:「看什麼!」
粗布條子把他一頭纖長烏髮束在腦後,散開的髮絲搭在肩膀,傾瀉如灑墨。眼梢彤光流轉,細雪紛紜飄搖,星星點點落在他發梢上,倏忽間化成剔透瑩潤的水澤。
晌午的冬天太過溫暖,正是暖,才顯出素白的美,雪影折射耀目的白光,如一場寧靜的妙舞,這樣的雪,方能用一個賞字,以至於玄藏多年後想起來他的樣子,依然若畫卷鋪陳般清晰美麗。
國師靜坐未動,半晌才嘆了一聲,滿眼是看破世事的淡然自若,冷聲道:「都退下,休驚了貴客。」
玄藏便也面不改色喝孫悟空道:「下來,不許放肆。」
重甲女兵退後幾步,又迅速紛紛躍上枝頭房檐隱匿起來,行動敏捷,除了積雪被抖落外,一切了無痕跡。國師轉而笑道:「小公子,何必動怒呢,蔽國中皆是女人,不曾見唐御弟這般人物,多看幾眼罷了,還請貴客,恕臣無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