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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師兄。」地藏菩薩默默念了一遍這個稱呼,這深入骨髓不敢忘卻的稱呼,多麼久遠,久遠到,自己聽了都有些恍惚。
他雙目微笑,頷首道:「前些日子聽聞金蟬尊者失蹤,現尊者來此,我不曾遠接也就罷了,還聽尊者叫了一聲師兄,真是折煞我了。」
金蟬說明來來意,跪地不起,磕頭如搗。
「你先起來。」
金蟬執意不肯,地藏菩薩道:「我知道,你是受人所託,我這裡有往生泉水,收集枉死魂靈,可使他們忘記怨念,重新轉世,你可拿去使用。」
「多謝兄長!」金蟬大喜過望。
「且慢言謝,此水並不白給。」
地藏王道:「我聽說你誦經萬卷,超度了砯崖孤魂,你的靈魂有我要的善念。」地藏王灼灼看他:「你也知道,往生仙池是我凝聚生平之力所養護的心血,我要你的一魂一魄來換,扔進池底,以滋養仙池…」
金蟬不等他說完:「我答應兄長。區區一魂一魄不算什麼,請取刀來。」
一柄雪刀遞上,金蟬順著胸口那道舊傷割開,調動法力,金波蔓延,一魂一魄取出,他已滿頭大汗。魂魄置入杯中,雙手捧上,道:「多謝兄長,兄長大恩,我九死難報。」說罷,將池水變做一青囊,揣入懷中,告辭去了。
十點閻君不知何故:「菩薩,你收集的仁慈之魂何止千萬,又為何非要他的魂魄。」
地藏菩薩望著他離去的背影,道:「金蟬此去,必然與世尊斷絕恩義,以他二人的性格,金蟬若死了,轉世之人為世尊主導,他便永遠脫不開世尊手心了。我取此物,指望日後有緣,他再來找我討要吧。」
人間,東海之畔傲來國。
兩個獵戶相伴,邊走邊談。
一個說:「那花果山荒蕪了將近三十年了。」
另一個道:「是啊,我聽我父親說,那山上曾住著一個猴妖,後來,猴妖被天上降下的神兵燒死了,這山也就荒蕪了。後來,山上有些不曾燒死的猴子們,三十年繁衍子孫,現在已有了些生機了。」
一個說:「山上還有猴子?那你我何不獵些來?」
另一個道:「這可不敢,那座山上,怨靈無數,還有一隻青衣女妖,只要是猴屬生靈,都安然無事,若是旁人上山,那就會被怨靈生生撕碎,已經有好多獵戶見識過了…」
「有這等事?」
「是啊,聽說那都是猴妖的小兵小將們,受命保護此山,生死不計…」
兩個人一言一語的說著,走遠了。
金蟬來至東海之畔,長風拂面,海浪彌天,他席地而坐,割開手掌,血液流入青囊中,半晌,化成萬道靈光,直衝天際。
地藏菩薩其人,不通武功,不愛法術,唯一執著的事就是修煉這種往生池水。
天上三十天,地下三十年,金蟬晝夜不敢懈怠,十年之間,一點點收攏了兩萬七千遊魂孤魄,全部送往生關。
又十年,小猴子們在家見到一個奇怪的人,是個和尚,口耳相傳,都跑來看和尚。
這人不分寒暑,拿著鐵鍬,一鍬一鍬的鏟那硬邦邦的土,沒日沒夜的植樹,好像不知疲憊。榆柳松楠,桃李棗梅,不拘什麼,他都要種進去,引東海之水澆灌,種的半個山頭草木青青。
不多久,小猴子們便跟著他一起種,它們的力氣小,便種些奇花香草。和尚是個愛玩笑的人,會講一些有趣的故事逗小猴子哈哈大笑,日復一日,漸漸的,小猴子們已把整個山頭全鋪滿花草,再有十年間,重整花果山不難。
再十年,金蟬在山上見到一個青衣裹身的女人。這女子面罩輕紗,叫他「和尚」,他叫這女子「姑娘」。
姑娘問:「大軍壓境之時,你去了哪?」
和尚答:「我貪生怕死,逃了。」
姑娘問:「那為何又回來?」
和尚想了想,道:「贖我罪愆。」
姑娘問:「你的手怎麼了?」
和尚看了看殘缺的左手,漫不經心一笑:「殘了手,隨了心,值了。」
他二人看起來疏離又淡漠,姑娘看和尚的神情,像是看仇人。但是他們卻每天做著同一件事。十年間,他們走遍七十二洞,憑著記憶,還原了每一洞府的樓閣台榭。
人間三十年裡,他在等孫悟空衝破枷鎖而出,還他一座原模原樣的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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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6章 桃李知我念
金蟬到花果山的第三十五年,山上已然松柏森森,桃李成林。再等幾年,它們便會長成參天大樹,讓花果山上再次花果飄香,焦黑的痕跡將不復存在,慢慢的,他就會忘記那場劫。
這一千棵樹上的桃子明年才會成熟,今年又結了青澀的小果,金蟬坐在山巔,一口一口的咬著吃,一群小猴子圍著問他甜不甜,他眉梢一挑,笑眯眯答,當然甜。小猴啃了一口,吐著舌頭甩甩尾巴跑了。
這個人真奇怪,明明有又大又甜的桃子,他不吃,偏吃又小又青的,不嫌酸還說甜。
這裡有七千棵桃樹,分十年種下,記得第一棵樹第一次結果的時候,金蟬喜極,竟不曾察覺臉上濕跡,一抹,原是落了淚。
人間的光陰冗長而悠遠,金蟬獨居於此,得以慢慢回想自己和他相對的十九年。
十九年,在自己三千歲的生命里實在太短了,短的恍如曇花。但又好像特別長,長到腦海中所有的記憶都已模糊不清,唯獨這十九年清晰如昨,自己的腦子被這十九年占據了,這樣的認知讓金蟬心滿意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