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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笑聲有些虛弱,似乎是重傷未愈。
孫悟空的元神站在他身邊,便想伸手去看他傷到了哪裡,可剛一碰觸,便被隔著錯雜紛繁的時間的軌道彈了回來。
佛祖道:「金蟬子,因何發笑。」
金蟬道:「世尊講授大法,卻並不了悟。」
四下譁然。
佛祖道:「金蟬子,你的心呢?」
金蟬道:「我的心,在它喜歡的地方。」
佛祖道:「金蟬子,你動了凡心欲孽。」
金蟬道:「動了凡心欲孽,便不能做佛麼?」
佛祖道:「是。」
金蟬隨即下蓮台跪拜,一字一句道:「那金蟬情願自剔佛骨,永不成佛。」
浮屠塔內幽暗昏暝,深不可見底,高不可仰望。金蟬子跪在塵埃,在龐大而猙獰的泥塑金剛怒視之下,一顆一顆的扳動佛珠,他唇色暗淡乾枯,眼神依舊純粹清明。可哪怕是佛也經不住切了半顆心去,金蟬捂住胸口重重咳了幾聲。
觀音便向如來道:「師兄已然知錯了,求世尊饒他一次,叫他將功折罪。」
如來看著他塔下的徒弟,幽幽道:「我饒他一次,他便有第二次。我饒他二次,他便有三次。他三番五次逆我命令,孽根不除,如何談饒?」
「稟世尊——」小比丘一路奔報:「那…那孫悟空,打到三十一重天上了!」
觀音忙問:「多少妖兵?」
比丘道:「只…隻身一人。」
觀音忙向如來道:「天庭現在毫無還手之力,不如就先饒了師兄,再做打算…」
如來冷笑:「石心,我勢在必得。」
七星鞭夾著雷電打下去,落在金蟬身上的時候濺起星星點點的火光,金蟬渾身一抖,衣衫即裂開口子,一道鮮艷的血痕便爬上肩背。
孫悟空的元神立即伸手去抓那鞭捎,又被時空冷漠的彈了回去,孫悟空被反彈的力量摔在雲翳上,一把捂住胸口處的舊傷,霎時間疼的大汗淋漓。
金蟬扳動佛珠,咬牙一聲未吭。長鞭帶著星火重重抽上筋骨,又勾住皮肉扯下去,叫囂著巨大的疼痛和絕望。
金蟬覺得五臟六腑都將被震碎,他終於跪立不住,手肘磕在地上,七星鞭帶起的血珠落在他眼前,金蟬懷裡的陶塤掉了出去,他跪爬了幾步撿回來,死死攥在手心,攥的指節蒼白,他不肯承認自己被疼痛折服成一個卑微的姿勢,他掙扎著直起身來。
六十九…七十…七十一…金蟬蒼白的臉色扯出一點笑意。那時節正是深秋,自己躺在樹梢上往下看,就見一雙漆黑烏亮的眼睛裡,裝著千萬年恆古流淌的星河。
原來心意相通的人在一起時間久了,連習慣都會不自覺的相似。兩人都喜歡躺在樹梢上,一個心高齊天,喜歡往上看,看雲墨開曠的天。一個豁達悠然,喜歡往下看,看寧靜無波的河。
時光安排的真巧,你看到我,我看到你。
金蟬想,這樣就足夠了,只是下輩子,不要再讓他出現在自己面前了。
金蟬自覺神智都被打碎似得昏沉,鋪天蓋地的星光像深井水一般湧入他眼裡,壓抑的喘不上氣。金蟬的呼吸越來越沉重下去,七十二…七十三…金蟬終於垂著頭沒了聲息。
金蟬手裡死死攥著那枚陶塤,兩個比丘過來掰他的手,金蟬攥的太緊,費了好大的力氣才從他手裡取出來。
西天如來捏著這枚塤,隨帶觀音尊者往凌霄寶殿去了。
金蟬…孫悟空雖想不起來,也大致明白了幾分,他在凡間之前的身份是金蟬,是如來的弟子。
他沒能找到玄藏心底的魔障所在,本來還想再探,只恨法力不足以支撐時間繼續。孫悟空只好捻個決閃身出來。
夢中時光如梭,實則才半柱香的功夫。
屋外打鬥聲愈加激烈,孫悟空推開窗看一眼,只見小白龍與那黃袍怪纏在一處,朱悟能拖著琵琶精對戰不曾鬆懈。回頭又看到夢中的玄藏死死皺著眉峰,他指尖紅光一閃,劃了道結界罩住唐玄藏。
小白龍略有不敵,雙劍招架不住黃袍怪的蘸鋼刀,孫悟空耳中擒出如意金箍棒隨空中一拋,直把那寶刀撞出個缺口來。
孫悟空踹開宮殿的雕欄花窗跳出來,笑喝一聲道:「黃袍怪!你這大膽的妖神!別人不知,我認識你,你不就是那鬥牛宮外的奎木星君下界麼!」
黃袍怪接住鋼刀卻被震的退後幾步,見他大驚道:「孫悟空!」
孫悟空拄著金箍棒揚首大笑:「你等兄弟二十八人都不曾敢碰老孫一根皮毛,怎麼你小小奎星也敢故弄玄虛擄我師父?還不吃我一棒!」說罷擋在小白龍身前舉棒而擊。
金箍棒的力量非一般兵器能抵,只聽的琵琶錚然一聲,化作霞光萬道罩住奎木狼,奎木雙刀齊舉上架,孫悟空法力受制,奎木狼堪堪擋住了這一擊,化作朵流雲不見了。
半晌跌落到地的是把五弦琵琶。
朱悟能撿起來一看,弦已崩斷。
天際熹微朦朧,傳來呼喚:「大聖!」
孫悟空抬頭,見鬥牛宮星宿二十七人立在雲端。孫悟空把金箍棒一橫,躍上雲端,他頭上珠冠珍珠亂顫,那眾星宿都齊齊低了低頭,都想起了他們曾立在高高的天宮上,在照妖鏡下看他所向披靡耀武揚威的時候。
孫悟空凜然道:「你們這幫妖神!敢戲弄老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