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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年怔愣在原地,表情空白, 身體還維持著剛才立正的姿勢。
四周寂靜,只有濃黑夜色在無聲地涌動。
我抽回貼在沢田臉上的手,默默攥緊了自己的大兜帽, 一點一點往下拉,直至蓋住了自己大半張臉。
然後, 我屈起膝蓋, 慢慢蹲下了身。
現在,我的視野只剩眼皮底下那一塊濕漉漉的地面了。
在綠化帶的台階邊緣上做亞洲蹲, 顯然不是那麼容易的一件事,半個腳掌無處借力, 只好懸在半空。
但我此刻已經管不了那麼多了,唯一的念頭就是覺得兜帽怎麼這么小, 我簡直恨不得將自己整個人都團進兜帽里才好。
視野中的地面水漬倒映出模糊黑影。
我看不清自己的表情, 可我能肯定的是, 現在自己臉上一定很精彩。
臉頰跟耳根燙得像是要燒起來了。
……好想逃。
但是不行。
我又往衣服里縮了縮,直至把自己囤成一隻老老實實、規規矩矩的鵪鶉後,才開口:「不是……那個,非常抱歉!剛剛是那個、那個……我喝醉了……絕對不是性/騷/擾!」
因為整個人還處在混亂狀態,連帶解釋的話語也有些語序顛倒。
我還在使勁琢磨著該怎麼圓回來,肩膀卻突然傳來一陣輕柔的力量。
沢田把我拉了起來。
凹凸不平的地面在視野中漸漸拉遠,我卻仍然不敢抬頭,只垂著眼死勁瞪著小路。
下一秒,那股力量轉移到了兜帽上。
——他似乎想要掀起我的帽子。
但是,我還沒有做好心理準備。
因此,我手上多加了幾分力道,拉著帽檐死活不肯放手。
沢田動作一頓。
很快,他輕輕掰開我的手指,一反常態,溫柔又強勢地撩起了我的兜帽。
……雖然之前就隱隱有從一些細節察覺,沢田這個人確實有藏在溫良表皮之下的強硬一面,但——
為什麼這個特質要在現在這種時刻出現啊!
我咬住下唇,拼命負隅頑抗,可在兩者懸殊的力量差距之下,顯然都是無用功。
沢田瞧著似乎也沒用什麼力,輕輕鬆鬆就掀起了我的兜帽。眼前視野重新恢復明亮,我左看右看,目光漂移來漂移去,將花花草草都掃了個遍,就是不敢正視沢田。
耳旁隱約傳來青年的喟嘆。
然後,出乎意料地,他手指纏上了我的手腕。
說纏也不太準確,因為下一刻,他便牽引著我的手重新捧住了他的臉。
涼涼的,很緊實,摸上去像布丁,但又帶著人類皮膚特有的紋理觸感。
沢田指肚蹭過我的虎口,停頓,摩挲。
觸感柔韌、隱約有一小些粗糙。指肚緩慢地擦過表皮,反覆在同一塊地方打轉,似乎一點也不著急,隱隱約約……含著些許好整以暇的意思。
這個人,是故意的吧?
我指尖下意識蜷縮了一下,被逼得不得不抬眼看向他。
與手上動作不同,他表情耐心而包容。見我望來,他反而將臉愈發貼近我的掌心,然後像渴求人類貼貼撫摸的小動物一樣,輕輕蹭了蹭。
——鬢髮被蹭亂了。
我盯著他耳旁翹起的棕色髮絲,心跳忽地漏了半拍。
「剛剛那個問題的答覆。」他終於開了口。
我忐忑緊張地看著他,只覺得一顆心快要蹦出了胸腔;在這樣的目光中,他微微偏了偏頭。
像是沉吟一般的漫長沉默,在我忍不住打算再次出聲解釋說方才只是喝酒後的胡言亂語時,他終於再度往下。
「好的,甜蝦小姐。」
我愣住了。
沢田彎起那雙清透漂亮的眼睛——雖然他曾經用春天形容過我,但實際上,我卻反而覺得他才是最適合這個詞的人。
他溫溫柔柔笑起來的時候,就像春日裡吹拂而過的微風,不強勁,卻滿含溫潤的春雨氣息。
接著,他抬起手,輕輕呼嚕了一把我的腦袋。
說實話,我不太記得自己是怎麼到家的了。
自從聽到沢田那句「好」之後,我整個人都變得暈暈乎乎的,思緒亂飄,身體仿佛也不受自己所控,而是處在另一個緯度。可奇怪的是,我居然到家了還記得渡邊的叮囑。
她要我給她打電話報平安。
於是我依言打了過去。
渡邊電話接得很快,就跟專程守在手機旁一樣。在她「餵?」出聲的同時,我呆坐在沙發上,茫然地問道:「你說……阿綱會不會也喝醉了?」
「——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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隔天上班時,庫洛姆酒似乎已經完全醒了。
為了答謝我們送她回去,她特地帶了兩人份的便當。
「那個,之前你們說管家叔叔做的便當很好吃……所以今天特地拜託他多做了一些。」庫洛姆臉頰紅撲撲的,將便當盒擺在桌上一一打開。
炸雞塊、海苔飯、肉丸子……菜色豐富,葷素搭配適中。
「昨天……我聽千種說了,真的是麻煩你們了。」庫洛姆攪著指頭,不好意思道。
昨天。
我一聽到這個詞,腦子就跟產生了條件反射一樣,浮現出了昨晚的畫面。
而就在今天一大早,沢田就發來了消息。
大致意思是問我酒醒了沒,想找個時間和我談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