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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道裂縫狹窄、細長、逼仄,如果只看形狀,除了顏色是純黑的之外, 它幾乎就是一條因為飛機排出的水蒸氣而凝結出的尾跡。
但很快,幾乎只是一眨眼的功夫, 這道尾跡就蔓延至了整片天空。
迅速、又叫人猝不及防。
天空在此刻看起來就像摔落在地的玻璃杯一樣脆弱易碎, 也像腳尖踏出半步懸崖的人那般搖搖欲墜。沒有任何預兆的亂流裹挾著人力無法抵抗的龐然巨力,飛速席捲了這個世界的每一寸土地。
如同演繹著世界末日的科幻電影大片一樣, 災難降臨了。
然而在世界瀕臨毀滅的前一秒、在天空徹底淪入黑暗的上一瞬, 那些咆哮著的風、怒號著的海、崩裂搖晃的土地, 以及無處不在的、人們絕望尖銳的啼哭,統統都像是按下了靜止鍵一樣,停留在了同一幀畫面上。
暫停似乎持續了很久, 又好像只是短暫的一瞬,漸漸的,畫面開始倒退。烈風停止了咆哮, 海嘯從陸地上褪去,土地不再崩裂晃動, 而是重新恢復了堅實與穩固。
狹窄細長的裂縫像被抹上了強力膠水一樣, 緩緩貼合,天空再次融為了一體。
世界在逐漸重構。
這一切發生得都太過突然, 也太過迅速,好像只是那麼幾分鐘的功夫, 世界就在極與極之間趟了一個來回。我正緊緊攥著沢田的手抬頭仰望著這一切,卻忽然覺得意識驟然一沉。
……不, 與其說沉, 不如說這種感覺就像是被誰輕輕地、小心地拉了一下。
濃厚的睡意一擁而上, 我努力抵抗了幾秒,卻沒能起到什麼作用,意識旋即陷入了熟悉的黑暗夢境。
等再次從昏沉中抽回神志的時候,我發現自己正處在一片廣闊的森林之中。
說是森林,也不太恰當,儘管眼角餘光都是濃郁森綠的高大樹林,可現在我所站的這一塊地方卻是寬廣的、沒有一株樹木的平地。
我下意識低頭望去。
——看不到身體。
不是「透明」意義上的看不見身體,而更趨近於,我仿佛只是一縷漂泊遊蕩在這兒的意識,儘管能思考,能認知,可卻沒有能承載意識的容器。
……這又是個什麼新型做夢法?
我左右張望了一圈。
四周有許多張熟悉又陌生的面孔。
熟悉,是因為他們的長相與我熟識的人十分相似;陌生,是因為這些人看著比我認識的他們要縮小了不少年歲。
獄寺、山本、了平等……以及被護在身後的尤尼。
我一一數著他們的名字。
很年輕,也很稚氣,瞧著至多不過十五六歲,但此刻每一個人臉上,都刻著名叫凝重的情緒。
我感到頭有些疼,於是想晃晃腦袋,然後遺憾地發現,我現在沒有腦子。
剛才的應該只是幻疼。
太糟糕了。
完全弄不明白情況。
我又仔細端詳了一下年輕的老朋友們,企圖找到些能幫助辨別情況的信息。
這些人手上俱都戴著戒指,戒指上燃著各色火焰,並且視線都匯集於前方的一個點。
摸不著頭腦的我漸漸有了一些猜測。
於是我順著他們的眼神望去,發現了一個長相……也十分眼熟的人。
他很高大,身邊浮動著橙色的光點,身體則由史萊姆似的淺綠色膠狀流質組成,像是人,又不太能算得上人,只是勉強有個人類的外形,五官雖然模糊,鼻子眼睛也有點融化了的味道,倒也能依稀分辨出眉眼。
右眼眼瞼下那標誌性的紫色倒皇冠狀印記似乎一點也沒受到影響,尤為清晰。
這幅模糊的五官與倒皇冠狀印記組合起來,頃刻間便叫我想到了白蘭。
只是他看著……似乎已經喪失了自主意識。
自這個奇奇怪怪的白蘭背後,延伸出一根同樣由淺綠色膠狀流質構成的粗管。
這根粗管很長,遠遠地連到了天際,看著脆弱,卻薄韌結實。管道內部有源源不斷的什麼東西在順著粗管流經史萊姆白蘭體內,接著,又自體內析出,碎成了橙色的光斑。
光色濃郁,接連不斷自他體內浮現,在史萊姆白蘭的周圍連成了一片橙色的璀璨光海,整片空地像是要被這片光海所傾倒覆蓋。
我觀察幾秒,緊跟著又看向了天邊。
那裡出乎意料的很熱鬧,飄浮著好幾個人,也閃耀著各色火焰,死氣之炎此消彼長,看起來似乎極其混亂的模樣。
而這根粗管連著的另一頭,是一個白色的人影。
我集中精神,催動意識,想像著自己飄浮在半空往前進,結果竟真的拉近了距離。
很快我就到達了天邊。
最先映入眼帘的,是被粗管吸附住的白蘭——也就是先前看到的那道白色人影。
隨著離白蘭越來越近,他模樣越來越清晰,一種微妙的違和感頓時湧上心頭。
這個白蘭……總覺得跟史萊姆白蘭哪裡不一樣。
我迅速打量了一眼,敏銳地發現眼前這個白蘭,他臉上的紫色倒皇冠印記位置不同。
與我合作的、我所熟知的白蘭,印記是在右邊臉頰,而面前的白蘭,印記則浮現在左側臉頰。
白蘭自兩側肩胛骨張開著一對純白羽翼,那根淺綠膠狀流質軟管貫穿了他的肩膀,猶如在大口進食的蛇一樣貪婪而醜陋地鼓動著,莫名叫人生出一種它是活著的錯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