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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庫洛姆,家裡管得這麼嚴嗎?
我腦海里頓時浮現出一副畫面——小可憐庫洛姆明明渴望交上朋友,卻因為家長刻入骨髓的門第觀念不得不天天飲恨垂淚。
這是什麼現實版灰姑娘劇情?
我甩甩腦袋,抽去腦子裡浮誇的畫面,問:「那,庫洛姆是想跟我做朋友?」
和可愛又乖巧的女孩子做朋友,我當然一百個歡迎。
雨下得比方才要大了,淅淅瀝瀝的水珠漸漸拉長成了接連不斷傾倒而下的銀絲。說這話的時候,一陣風襲來,卷著還未墜落的雨珠一齊撲上了我身上半邊毛衣。
我一邊等著沢田的回答,一邊抬手拍向毛衣,想拍掉上面沾著的水珠。
沢田垂眸看著,突然拉著我往屋檐內擠了擠,而後自己往外站了些許,護在了我外側。
他手指潔白、瘦長,薄薄一層外皮包裹著血肉與骨骼,指節微屈,扣在我深色毛衣衣袖之上。
白色與深色,強烈的色彩對撞。
這一系列動作他做得無比自然,自然到我過了兩三秒才意識過來。
沢田嗓音緊繃:「可能是吧,她也提到了淺野與山本。」
那就是……孩子大了,小時候又被壓抑得太狠,現在想多交幾個朋友?
我低眼瞧著沢田扣著毛衣衣袖的手,他似乎並沒有要放手的意思,反倒是沉默了一小會後,扣得愈發緊了。
他:「庫洛姆那邊……你還是注意點。如果發現她有什麼異常舉動——」
他停頓一下,改口,「不,假如你覺得身邊有任何不對勁、或者感到危險的地方,請一定要及時告知我。」
沢田語氣嚴肅,原本他手上不輕不重的力道,隨著話語漸漸加深,手指邊緣微微在毛衣上摁出幾個小小的坑,淺淺陷了進去。
儘管隔著毛衣,似乎也感受到了他指尖不同尋常的力度。
我感到有些混亂。庫洛姆……庫洛姆能有什麼異常舉動?像剛剛密室里那樣的嗎?
總覺得,聽他語氣,這些異常舉動仿佛會對我的自身安全產生威脅一樣。
我沒太明白,茫然地抬眼望著他。沢田同我短暫對視一會,又說:「只要接到你的求助消息,我就一定會來幫你。」
心臟微微一滯。
沢田的卡其色風衣已經有些被雨打濕了,肩膀氤氳出濡濕的一片深色。
然而我這邊除了方才那一點雨滴外,整個人連著衣服,都是乾燥清爽的。
我指尖微不可查地動了動,抬手,大著膽子小心揪住他風衣兩側,將他往裡拽了拽。
現在,我們距離近了不少。
剛才那短暫的滯澀就像啟動了什麼開關一樣,心臟猶如一台剛剛從沉睡中醒來的笨重機器,漸漸地、漸漸地、運行得愈來愈快。我揪著他的外套,抿著唇,懷著一些自己也說不清楚的期待與緊張,試探道:「那如果……你離得很遠呢?」
大概是空氣里濕氣太重,沢田的棕發也染上了幾分潮意,發尖有些軟趴趴的垂著。他低著眼凝視我,幾縷髮絲垂至眉弓。
「我一定會盡我所能。」他神情極為認真,口氣莊嚴得像是在許下一個鄭重的承諾,「如果你需要,無論何時,無論何地。」
砰砰、砰砰。
心臟的跳動聲,甚至吵鬧到讓我覺得過分喧囂了。
沢田的目光溫柔而堅定,蘊含著一種無形又柔和的力量。
父母離家早,在過去的二十多年人生中,大部分難關我都靠自己闖過了。無論是填志願沒有家人可以商量的時候、還是剛進社會屢屢碰壁的時候,我都沒有哭鼻子。
沒有能鑽進的殼,似乎也沒什麼大不了,跌跌撞撞憑著一股衝勁兒,也就這麼過來了。
不算好,也不算壞。
但此時此刻面對著沢田,眼眶卻倏地有些酸澀。
因為,沢田是第一個這麼堅定地、直率地表達出願意無條件幫助我的人。
信任、關心、與愛護。
這種糅合在一起的感覺很奇妙,就像一直負重的人,他習慣了背著擔子走山路,久而久之,便也不會再覺得身上的擔子重。可是沢田卻讓我覺得,他願意替我分走一半的擔子。
於是習慣的重量被摘下,我渾身驟然一輕。
揪住他風衣的手鬆開又攥緊,原本熨燙挺直的衣物已經被拽得有些皺皺巴巴,褶皺紋路從掌心下的衣料一路往外延展,像是也延展到了我心裡,胸腔那一顆心霎時也被揉得皺皺巴巴的了。
我低下頭,有些狼狽地與他錯開視線,一面努力維持著聲音的平穩,一邊企圖將眼裡含著的些許濕意憋回去:「謝謝你,我、我很開心,真的!」
我不太想讓沢田察覺到自己的過度反應,因此深深吸了一口氣後,跳過了這個話題,轉而拋出了另一個疑問:「剛剛,庫洛姆說好久不見,你們是之前見過嗎?」
沢田沉默了一會兒。
片刻,他的嗓音才遲疑著響起:「算……半面?」
半面?
我不太能理解這個形容,眼眶裡的迷濛霧氣已經被眨掉大半,視野逐漸恢復清晰。我等了一等,卻沒等到沢田的下一句話,於是調整好情緒,重新抬頭看向他。
「什麼是半面?」我問。
沢田面露糾結,看得出他似乎比較為難。我意識到自己可能有點冒犯,正準備叫他不用說的時候,沢田出聲了:「你……相信超能力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