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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孩面前的地上,攤開著一本塗鴉日記本。
那丈夫似乎沒了法子,左瞧瞧右望望,視線落在我手上的伸縮杆時猛地一亮。
他走了過來,語氣禮貌:「你好,我跟妻子正帶著小孩出來做課外作業,但是不太順利……」
說到這,他提著堪稱空空如也的網兜在我面前晃悠了一圈,表情略顯尷尬,「能不能借你的伸縮杆用一下?馬上就好。」
小事小事。
我乾脆地借給了他。
直至這時我才發現,來後山摘柿子的人,有不少拖家帶口地帶著小孩。
摘果神器被借走,我便從方才的塑膠袋裡取出一個柿子,讓沢田拿著,又自包里取出水杯,倒出水沖洗了一下。
柿子很大,遠看時覺得偏紅,近了才發現是一種偏橙色系的橘,在陽光的照耀下呈現一種艷麗的亮色。
柿子皮薄薄的,很容易剝,我分離出果肉,跟沢田一人一半。
柿子已經熟透了,果肉綿軟柔韌,水分充盈,一口下去,像是有一個水分炸彈在口中爆炸,滿嘴都是香甜的果肉與汁水。
我忍不住滿足地眯起眼睛,興致勃勃地看向沢田:「好吃嗎?」
沢田腮幫子微微鼓起,唇角還殘留一點汁水。他還在慢慢咀嚼,暫時說不了話,只是回應我似的點了點頭。
只要好吃,那爬山還是值得的。
我又低頭往自己嘴裡遞了一口果子,三下五除二解決完這半個柿子,然後望著還在奮戰的年輕夫妻,邊嚼邊說:「我小時候也有這樣的課外作業……不過不是摘柿子,是摘別的果實。」
沢田嘴裡也空了,順口問道:「那你摘了很多?」
「唔……沒摘,我沒有做這個課題。」
手上被柿子汁水沾得濕漉漉的,有些黏膩,我用小拇指勾著背包拉鏈拉下,又艱難地翻出一小包濕巾紙,從中抽出一張濕紙巾擦了擦手,「那時候父母已經離家了,沒人帶著,像這類課外作業,我向來是不做的……當然,自己去抓獨角仙玩的那種除外。」
「所以今天能來摘柿子,我還挺開心的,算是完成了一項小時候的願望清單。」我擦完了手,又遞給沢田一張新的濕紙巾,笑著說,「而且柿子這麼甜又這麼軟,我賺大了。」
沢田沉默地接過了紙巾,也不知在想什麼,臉上露出了思索之色。
那對夫妻很快就將伸縮杆還給了我們,加上柿子也摘完了,早上走了這麼久的山路肚子也有點餓,我們便打算走到位於半山腰的湖泊那野餐。
該說不說,這裡的景色確實很適合野餐,我們到的時候已經有不少人在了。
我跟沢田一人一角鋪開餐布坐了上去,然後拿出了包里的便當。
便當盒還有點小貴,是我特地去超市買的保溫飯盒。
早上時間少,準備得比較匆忙,就包了幾個金槍魚三角飯糰,煮了些蝦,炸了半成品的肉丸跟香腸。
期間,沢田曾提出要幫忙分擔一點,也想嘗試著油炸點東西,不過還沒等動手,就被我急忙趕了出去。
經過這段時間的相處,我發現,沢田當時的那句的「不太會做飯」,已經算是謙虛的自誇了。
何止不會做飯,他簡直像是要炸廚房,不擅長料理到我甚至想送他一個新的別稱。
——黑暗料理小能手。
飯菜還是溫的,我捏起飯糰咬了一口,感受到金槍魚的油脂浸滿了米粒,滿足地眯起眼望向了湖泊。
往日的蒼鬱樹林已經被金黃與火霞盡數浸染,燒出了一片艷麗明快的色彩;遠處起伏的山巒被山間霧氣擋得影影綽綽,呈現出模糊的霧藍,沉默地、溫柔地托著淺藍天空與連綿白雲。
陽光照得人身上暖洋洋的,可吹拂而過的風,鼻尖嗅到的空氣卻含著一股微涼。湖面起了層薄霧,朦朦朧朧,偶爾被風一吹就散了大半,露出底下清晰倒映出的山間秋色。
耳旁除去同來野餐之人的竊竊私語,只有鳥雀清脆的啾鳴,一聲又一聲,此起彼伏,繞耳不絕。
明明周圍也不是那麼的安靜,可眼前這番景象卻微妙的讓人能靜下心來,忍不住想要躺著小憩一會。
我懶洋洋地捂住嘴,打了個哈欠。
正在這時,沢田忽然出聲:「困了?」
「有點。」我誠實回答,順手拂下掉落在頭頂的一片銀杏。
沢田又說:「我今天玩得很開心,你呢?」
陽光不是特別刺眼,我仰起臉,將手中銀杏對著太陽比了比。乾枯掉落後的銀杏葉沒有之前厚,薄薄的,邊緣像傘蓋一樣,展出半個完整的扇形,在陽光的直射下,顯出一種清透的金色來。
像一把秋天做的小傘。
我小心將這片銀杏葉揣進衣服口袋裡,笑眯眯地點頭:「當然,我也玩得很高興。」
沢田看了看我,仿佛在斟酌詞句似的靜默了幾秒,而後道:「那……我們以後可以去把你小時候的那張願望清單都做一遍。」
我訝然扭頭看他。
沢田的耳根微微有些發紅,表情卻很認真:「雖然我這麼說可能是馬後炮,但是……一直以來,你都做得很好,辛苦了。」
他棕瞳乾淨清澈,身後是一片銀杏,那點金黃的秋色似乎也染上了他的眸底,有種溫柔的暖意。
我怔了怔,心底驀然騰起一股說不清道不明的飽脹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