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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個語氣,怎麼感覺跟看到自家孩子長大的遲暮老父親一樣?
我悄悄摸摸抬眼覷他,卻恰巧與骸投來的視線撞了個滿懷。
我立即不動聲色地偏了開來,轉而盯著地板。
雞心眼鳳梨,不宜靠近為妙。
還好骸似乎也沒有接著寒暄的意思,說完這句話後便轉身上了樓。
晚飯因為管家大叔今天請假,所以庫洛姆叫了一桌的外賣。
庫洛姆的家人很多,又都住在這一棟小洋房裡,因此客廳特地擺了一張長桌,幾個人的座位依次圍著長桌排列。
有點像一副世界名畫。
《最後的晚餐》。
我腦海中莫名浮現出這個念頭,又急忙甩了甩,將奇怪的想法甩了出去。
代練fps遊戲的那位女生還在樓上浴血廝殺,晚餐專門由千種給她送了上去:除她之外,其他人,包括那條名叫雞腿的狗,都乖乖到齊了。
庫洛姆今天叫的是中餐,作為主食的包子米飯放在最中央,其他諸如麻婆豆腐之類的炒菜則圍著擺了一圈。
下午時庫洛姆已經告知我骸的全名,很拗口,叫六道骸。此刻他正坐在桌子的最上位,那位聽得懂狗語的城島犬則坐在我對面。
說起來,我跟這位狗語大哥只是淺淺打了個照面,連招呼也沒來得及打上一聲。
我往嘴裡扒了一口清炒白菜,嚼了嚼,吞下,試探性地出聲:「城島先生。」
城島犬正埋頭吃著飯,腮幫子塞得滿滿的,聞言好不容易抽空抬頭看我一眼:「幹嘛?」
我挑著客氣的場面話寒暄:「你的狗語翻譯器開發得還順利嗎?我很期待,有朋友正好家裡養狗。」
我記得,淺野家就養了一條薩摩耶。
到時候可以買來送他一個。
城島犬卻面露疑惑:「什麼?你是不是唔唔——」
他話還沒說完,就被坐在鄰座的千種隨手拿了一個包子堵住了嘴。
現在,城島犬的腮幫子鼓得簡直跟青蛙的口一樣大了。
「項目卡進度了,還在解決。」千種淡定地替他回答。
「這、這樣啊,那祝願你能順利解決。」我向城島犬舉起杯子,真誠地送上了自己的祝福。
可惜他嘴裡塞滿了食物,好像騰不出地方再喝水了。
於是我遺憾地同他隔空碰了碰杯,仰頭灌進一口可樂。
「那個,雖然很不好意思打斷你們,但是Me在廚房發現了跟師父長得一模一樣的鳳梨耶?是朋友小姐帶過來的嗎?」
淡漠的、平靜的男聲突兀地響了起來。
我下意識瞥去目光。
弗蘭手上端著一個盤子,盤子裡赫然就是我買的小鳳梨。
而且,這隻小鳳梨已經完全看不出中午時完整的模樣了。
它被切開了一半果肉,鳳梨葉卻完好無缺,依然細長蔥鬱,看得出是特地被人小心切下保存的。
弗蘭就這樣一邊嚼著鳳梨果肉,一邊捏起鳳梨葉,大大咧咧地提到六道骸的狗啃髮型旁邊,對著兩者進行比較。
「哇,真的是一模一樣耶?看這參差的形狀,朋友小姐究竟是怎麼精挑細選才能挑出這麼完美這麼相像的鳳梨的呢?」
我不是,我沒有,你不要胡說!
我忽然被含在嘴裡的那口可樂嗆到了。
吐也不出咽也不是,我感覺整個人頓時戴上了痛苦面具。
六道骸幽幽瞪了我一眼,而後又扭頭盯著弗蘭,似笑非笑地牽起唇角,露出了一小排森森然的牙齒。
伴隨著一點也不慘烈的慘叫,弗蘭,這位青年表演藝術家突然「啊」了一聲,巨大的蘋果頭套上緊跟著便被擲入了一根叉子。
弗蘭面無表情地看向我,用不帶絲毫委屈的語氣講著充滿委屈的台詞:「朋友小姐,請評評理,Me分明說的是事實,鳳梨妖怪卻因為話不中聽要扼殺客觀情況——」
他話還沒說完,又是一根叉子插進了頭套。
叉子銀亮,在燈照下泛著一層冰冷的金屬光芒。
不過好在頭套巨大,六道骸瞧著也沒特別用勁,叉子應該只是微微嵌進頭套表面,沒真的傷到弗蘭。
「那邊那位,黑色長髮的朋友小姐——」
弗蘭似乎仍不肯放棄,始終堅持呼喚我的代稱。我盯著那兩根叉子看了一會兒,默默別過頭,往嘴裡扒了一大口白飯。
不是我不想評理,而是我沒有像他那樣的防禦套裝。
願鳳梨之神庇護他,阿門。
我沉默地在內心替弗蘭劃了個十字。
用完晚飯,我自己一個人去了花園,準備按照約定與阿綱通電話。
夜晚的花園很幽靜,視野里的景物都被抹上一層暗色,花朵瞧著沒有白日裡那般明艷了,但空氣里仍有充盈濃郁的花香在沉浮。
我熟練地撥通了號碼。
提示音響了一會兒,很快就被接通:「小唯?」
一聽到沢田的聲音,心情便不由自主地高揚了些許。
我忍不住彎起眼睛,放軟了嗓音:「嗯。」
阿綱的呼吸忽而短暫地變得急促了一下,像是也跟著用氣音在笑:「怎麼樣?玩得開心嗎?」
這個問題有點把我難倒了。
今天的經歷,很難用簡單的開不開心去形容。
我認真思考了一會兒,說:「就……挺熱鬧的,覺得長見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