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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座高大的拱形大門依次林立,莊嚴肅穆,拱門之上,大理石浮雕精美繁複,經年累月被風霜侵蝕、已經有些斑駁掉色的教堂外壁上掛著巨大的大本鐘,棕櫚樹與橄欖樹長得高大蔥鬱,翠綠葉片被晨曦照得油亮,像是盛著一汪又一汪碧綠的湖水。
腳下是寬廣的廣場,遍布著黑白二色鴿群;琴聲悠遠,抱著手風琴的街頭藝人正坐在奶白色的階梯上十指翻飛、搖頭晃腦地拉動著琴身。
剛剛聽到的琴聲便是來自於街頭藝人。
遠處,紅磚黃瓦的尖頂房屋鱗次櫛比,色彩明艷。
看建築風格,像是在歐洲。
我有些茫然,意識斷線前的畫面陸陸續續回流,撐開記憶一角。
所以……是又做夢了?
廣場很大,四周來往的人也多。我站在原地,手上拿著麵包,還沒等回過神,忽而一隻鴿子張開翅膀,徑直從空中俯衝了下來。
它身姿矯健,飛行迅速而有力,潔白翎羽根根舒展,像是一柄柄雪亮的利劍斬穿空氣,猛地撞了過來。
我心中一緊,在即將被它撞上的時候,忽而感覺胳膊被一陣力量猛地拉扯了一下,世界剎那間天旋地轉,緊跟著便跌入一個溫熱的懷抱。
「小心。」
熟悉的清潤嗓音。
我抬頭,發現是沢田。
白鴿在離身體幾寸之處懸停了下來——它的肌肉力量似乎很強,以至於哪怕處在如此迅疾的俯衝過程中也能硬生生止住,撲棱著翅膀直挺挺立在半空。
它用鳥喙叼走一小塊麵包,收起翅膀穩穩落地,又不解似的歪了歪頭,嘴巴里「咕」了兩聲。
沢田扶著我的肩膀,笑道:「看來它很餓。」
他身上不是已經聞慣了的那種,經由溫暖陽光曬過的皂角香,而是一種凜冽又略顯清苦的木質雪松味兒。
像是蒼翠松針上鋪著的那一層皚皚白雪,乾淨清冷。
鼻腔滿是微涼的樹脂香氣。
被這樣的氣味包裹住的時候,恍惚間有種置身於冬季空曠松林中的微妙錯覺。
白鴿已經低頭啄食完了方才叼來的那一小塊麵包,正高高昂起頭顱,歪著脖子打量我們。
這次,它沒有像先前那般莽撞衝動,而是禮貌地低頭拿喙梳理了兩下翎羽,而後探出爪子,抖動著羽毛蹦跳到了我腳邊。
它似乎並不怕人,而且身上很乾淨。
毛乎乎的,肥肥的,有點可愛。
我對絨毛多的動物一向沒什麼抵抗力。
正想著,這具擔當攝像機鏡頭的身體已經蹲了下來,掰開一小塊麵包丟在了地面。
白鴿睜著橙黃色的眼睛,「咕」了一聲,頭朝下、尾朝上依偎在腳邊,尾羽輕輕翹起,一點一點啄食起了眼前的麵包。
沢田也跟著一起蹲了下來。
以往夢見他的時候,沢田大多穿著西裝,但今天卻不是。他身上只簡簡單單穿了一件休閒襯衫,袖口挽起,露出有著緊實肌肉的小臂;下身是菸灰色牛仔褲,輕薄修身,嚴密貼合著大腿,隨著蹲下來的動作,布料被撐出一道漂亮的、微微繃緊的肌肉線條。
「它很親人。」沢田看著白鴿說。
「可能因為一直被行人喂,所以習慣了吧。」
廣場人不少,三三兩兩分布在四周,有些駐足在街頭藝人身前,有些同我一樣手裡拿著麵包在餵鴿子。
也許是因為身處教堂面前的關係,人群刻意壓低了嗓音,交談並不大聲。
我正跟著這具身體的視線打量著周圍環境,突然視野里又多出了一個黑影。
扭頭看去,是一個捲髮小男孩。
他蹲在我身邊,盯著紛紛飛來啄食食物的鴿子,表情羨慕。
「你要餵嗎?」
「可以嗎姐姐?」小男孩眼睛一亮。
他說的不是日語。
可我卻奇異地理解了意思。
這具身體——「我」點了點頭,撕出一塊麵包遞給小男孩,笑著說:「可以一點一點給它們。」
「謝謝姐姐!」小男孩面露驚喜,乖巧接過,依言搓成小塊麵包屑餵給鴿子。
這招頗有成效,甚至有一兩隻鴿子吃完自己面前的那份,又撲棱著翅膀跳到了小男孩腳邊,等待著下一次投餵。
小男孩玩得興起,身邊卻沒有家長的影子。
沢田語氣柔和地問:「你父母呢?」
「爸爸……爸爸在參觀教堂,剛剛還在呢。」小男孩想了一會兒,百忙之中抽空回身指了一個方向。
「我」跟著看了過去。
一個中年男人滿頭大汗地從小男孩指的方向跑了過來。
他臉上肉眼可見地堆滿了焦急,天氣不熱,甚至可以稱得上是溫和舒適,但男人卻急得脖子上都是汗,連T恤領口都被浸濕了一小片。
「爸爸!」
小男孩剛叫一聲,就猛地被男人緊緊擁住。
他擁抱的力度很大,以至於小男孩像是被一把拽著撞過去的一樣。
「幸好你還在。感謝上帝、感謝上帝……」男人喘著粗氣,露出劫後餘生的表情來。
他閉著眼擁抱了小男孩好一會兒才鬆開,又仔細端詳了一翻,似乎在檢查他有沒有什麼異樣,末了還訓了兩句自己的兒子。等做完這一番動作,他才將視線投向我們。
「你好。」沢田禮貌頷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