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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面無表情地問道:「你該交代的,都已經交代完了嗎?」
幾乎是下意識的,我明白了他的言外之意。
是死神拿著鐮刀來索命的時候了。
丹尼爾似乎也完全理解了沢田的意思,他怔然片刻,忽而迫切地自椅子上站了起來。
椅子腿猛然擦過地面,頓時發出一陣刺耳的抓撓聲。
丹尼爾一雙綠眼睛死死盯住沢田,結結巴巴地急匆匆反問:「尊敬的沢田先生,貝拉,你會放過貝拉的,對嗎?」
沢田看了他一眼,表情冷靜:「情報部門已經調查過她了。她的確不知情,也從未參與過黑手黨事務。」
「她會平安無事地離開義大利。」沢田說。
得到了沢田的許諾後,丹尼爾臉上的緊張之色霎時緩解了幾分。
他慢慢地跌坐回了椅子上,靠著椅背喘息了片刻,目光落在了擺在桌面的水杯表面。
水杯里的水只剩下了半杯,已經涼了。
丹尼爾看了一會兒,伸手取過水杯。不知道是不是因為肩胛骨傷勢太深的原因,他握著水杯的手在克制不住地打著顫,擺子打得厲害,以至於在水杯遞到他嘴邊的短短路程中,竟也灑出了一點水。
就像一個在沙漠中渴到不行的旅人似的,他咕咚咕咚、毫不停歇地一口氣灌完了剩下的所有水,而後抹了抹嘴巴,借著手上殘餘的水漬胡亂擦了把臉。
「不好意思,有些渴了。」丹尼爾笑了一聲,從喉間振出的聲音壓得低低的。他一邊說,一邊依次仔仔細細地整理著頭髮、衣領、袖口。
散亂的半長發被他往後壓得服帖了,衣領的褶皺被他撫平了,襯衫下擺也被他塞進了長褲中,就連袖口上的扣子,也被他一個不落地扣上了。
這一系列動作下來,他額際已經疼得冒出了許多冷汗。
「來吧。」
丹尼爾忍著疼痛,盡力維持著表情的平穩。與沢田對視了幾秒後,緩緩闔上了眼。
沢田默不作聲地從匣子裡抽出了槍。
開保險、上膛。
子彈上膛的聲音在寂靜的禁閉室中顯得格外清晰。
「一個最後的忠告。」就在這時,丹尼爾突然開了口,「被當做對照組進行實驗的人,體內已經被搞得亂七八糟,大多沒多少時日了,相田那小傢伙也包括其中。」
「如果去找最好的晴屬性治療師,說不定能讓他多活一會兒。」
丹尼爾眼睛仍然合著,表情平靜,頓了兩秒,又一字一句、咬字清晰地說道,「沢田綱吉,記得你說的,放過貝拉。」
回答他的,是一聲響亮而短促的槍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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眼前的場景再次變得像按下了靜止鍵一樣。
周圍的景物漸漸模糊,快速從視野裡層層掠過,時間在這裡仿佛具現化成了一條長長的軸,而夢境就這樣沿著軸不斷前行。
腳下重新落地的時候,我發現自己正處於一間臥室。
臥室裝修得很溫馨,以舒緩的淡粉為主色調,床頂吊著層層疊疊的蕾絲帷幔,看得出這是一個屬於女孩子的臥室。
一個女人低著頭,沉默地坐在床沿,亞麻色長髮似乎很久沒有打理了,亂糟糟地團成了結。
我的視線在那頭眼熟的亞麻色長髮上停留了一會兒,然後意識到,眼前這名女人,大概就是在先前夢境中見過的貝拉。
貝拉.索沃。
丹尼爾唯一的女兒。
她應該意識到了「我」的到來,可卻依然沒有絲毫想要抬頭的意思,仍然垂著潔白的脖頸,只是從喉嚨里低低擠出了一句:「我父親……死了?」
貝拉長得很漂亮。
是那種內斂的漂亮,身材纖細而修長,膚色白皙,像舞台上表演天鵝湖的芭蕾舞演員,也像柔軟生長的一株菟絲花。
但此刻,從這隻白天鵝、這株菟絲花口中吐出的聲音卻猶如刀片剌過了嗓子,硬生生將聲帶颳得千瘡百孔那樣,難聽而干啞。
一聽就是很久沒喝過水了。
「我」放輕腳步,走了過去,然後,「嗯」了一聲。
貝拉交握的手倏然收緊了。
她的指尖很尖銳,不聲不響地地嵌進了掌心之中;她用力地咬住了唇,很快,已經干到起皮的下唇便被咬破了,沁出點點血珠。
儘管如此,她依然在努力維持著表面上的鎮定。
「我」靠近了她,說:「貝拉小——」
變故就在一瞬間。
未等我話音落下,貝拉突然從壓著的臀部底下抽出了一把小刀,然後猛地刺向了我。
然而我的這具身體似乎有經過專門的訓練,十分靈敏,因此,貝拉的這一記攻勢落在我眼中,就像開了慢鏡頭的電影特效畫面一樣,很容易就能叫人躲掉。
「我」抬起手,輕輕鬆鬆、準確無誤地掐住了她捏著刀的手腕擒住了她。
小刀開了刃,刀鋒雪亮,從剛才的突發情況看,顯然是一直被藏在她的屁股底下。
「我」垂眼看了看那把離得還有一小段距離的刀子。
明明她才是攻擊我的那個人,但不管是方才抽出小刀刺向「我」,抑或現在被「我」控制住時,手都抖得很厲害。
而且,刺的方向也錯了。
她連人體中最脆弱致命的心臟都不知道在哪。
很明顯,她不會用刀,或者說,她用不來傷人的武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