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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一下舉座皆驚。江南六怪想起張阿生之死,又悲又怒,如何肯依?當下師徒爭執起來,聲音漸高,韓小瑩夾在中間勸解,左右為難,全真三子在一旁尷尬得坐立不安,聽也不是,不聽也不是,一句話都插不進去。
郭靖只覺如同被撕扯一般,一邊是師恩深重,一邊是情深愛篤,心想若不能再和蓉兒見面,這一生怎麼還能做人?只見幾位師父都是目光嚴峻的望著自己,心中一陣酸痛。
蕭峰冷眼旁觀這一番鬧劇,只覺匪夷所思。啼笑皆非,卻又甚為郭靖打抱不平,心道:“這孩子被難為得夠嗆。”有心替他辯護幾句,卻自覺身份尷尬,不便替其伸張,想道:“慕容是他師父。於情於理,此事還是只能由他來出頭。”
往旁踏了一步,伸手牽住他衣袖,低頭剛欲附耳說話,慕容復道:“我知道了。”輕輕拂開蕭峰之手,踏前一步,提高聲音道:“你們不必難為他。”
這時韓寶駒正拍著桌子厲聲怒吼:“快說!說你再也不見那小妖女了!”聽聞慕容復這麼一打岔,呆了一呆,轉頭注視。
慕容復正色道:“我也是郭靖的師父。今天這事,我說句話,應當不算不合適吧。”
江南六怪呆了一呆。他們向來對蕭復二人甚為敬重,此時聽他這麼一說,反倒沒了主意。
韓小瑩見他出面說話,如釋重負,急忙道:“慕容公子,你說句公道話。”
慕容復道:“郭靖這孩子已經長到十八歲了。要我說,他的母親不在這裡,他便能做他自己的主。他愛誰,娶誰,這是他自己的事情,難道是咱們做師父的能夠管束的?”
一席話說得柯鎮惡等面面相覷,韓小瑩長舒了一口氣,郭靖如蒙大赦,喚了一聲“師父”。
慕容復向他看了一眼,道:“男子漢大丈夫,何患無妻?你就是三個姑娘一起娶了,倘若你情我願,那也只是你們的事情,同旁人無干。”
他不說別的話則罷,這一句話一說出來,郭靖卻頓時漲紅了臉。
慕容復明明是向著他說話。也不逼著他一定要娶穆念慈,同華箏退婚,同黃蓉永世不得見面。可是同樣的話,韓小瑩說出來沒什麼,柯鎮惡說出來也沒什麼,從慕容復口中說出來,在他卻比挨了一記耳光更加厲害。
長這麼大以來,這是他頭一遭嘗到被自己深深敬愛之人所曲解的滋味。他的眼睛裡有淚,卻咬緊牙關,硬撐著不肯落淚。啞聲道:“我……我不是那種人。”
慕容復似乎也有所察覺,放柔聲音,溫言道:“你當然不是薄倖之人。你想同誰要好,便同誰要好,不用管她的父母是誰。我平時瞧在眼裡,華箏這孩子氣量甚大,並非不能容人……”
話音未落,蕭峰忽道:“慕容,不要說了。”
慕容復微微一怔。蕭峰已往前踏了一步,伸手攬住他肩頭將他往自己身邊一帶,輕聲道:“你不要同他說這樣的話。”
慕容復被他當著眾人的面打斷,自覺失了顏面,怒氣上沖,正想發作,抬頭卻瞧見蕭峰正低頭望向自己。他的神情奇特,眼眸深邃,又是溫柔,又是深沉,亦有求全責備的傷感,不由自主地震了一震,這火便發不出來。
轉頭再瞧郭靖時,少年一語不發,低頭快步往外走去,一邊走一邊抬手擦拭眼睛。
忽聞窗外響起一個清脆的女子聲音,叫道:“靖哥哥,快出來,不要理會他們。”
郭靖一聽正是黃蓉,又驚又喜,搶步出外,只見她俏生生的站在庭院之中,左手牽著汗血寶馬。小紅馬見到郭靖,長聲歡嘶,前足躍起。郭靖轉過身來,向韓寶駒道:“三師父,就是她。她是蓉兒。蓉兒不是妖女!”
黃蓉罵道:“你這難看的矮胖子,幹嗎罵我是小妖女?”又指著朱聰道:“還有你這骯髒邋遢的鬼秀才,幹嗎罵我爹爹,說他是殺人不眨眼的大魔頭?”
朱聰不與小姑娘一般見識,微微而笑,心想這女孩兒果然明艷無儔,生平未見,怪不得靖兒如此為她傾倒。韓寶駒卻勃然大怒,氣得唇邊小鬍子也翹了起來,喝道:“快滾,快滾!”郭靖喝道:“蓉兒不許頑皮!這幾位是我師父。”
門帘一掀,一個高挑身影走出,正是慕容復。他誰也不瞧,眉心深蹙,徑直向郭靖走出兩步,道:“怎麼了,郭靖?”
他這一聲“郭靖”喚出來,郭靖的眼淚也隨之掉了下來。他答不出話來,只搖了搖頭。
黃蓉笑道:“你也是靖哥哥的師父,可是你這人不壞,剛才幫著我說話,也不罵我作小妖女。只不過你要他娶三個姑娘,這可就大大的不妥啦。靖哥哥只有一個,他如何娶得了三個姑娘?”
一席話說得天真爛漫,嬌憨動人,叫所有的人都忍不住微微一笑。
郭靖道:“蓉兒,不許這麼同我師父說話。”
黃蓉小嘴一扁,道:“好罷,我不同他說話就是。”突然間伸手拉住郭靖腰間衣服,用力一扯,兩人同時騎上了紅馬。黃蓉一提韁,那馬如箭離弦般直飛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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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章
慕容復回房時,天色尚未放亮,然而外面街道上已響起遠遠的灑掃之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