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蕭峰向他望了良久,忽道:“你知道麼?很多年前,我來江南尋你。就是在這裡,在這座酒樓之上,這一副座頭之上,把別的人誤認作了你。二話不說,同他鬥起酒來。”
慕容復一怔。問道:“是誰?”
蕭峰舉杯喝酒,向他瞧了一眼,欲言又止,搖了搖頭,道:“你答應我不生氣,我便說。”
話說到這個地步上,慕容復何等聰明,已猜到八九分。心中不是滋味,面上卻不露出,只微微一笑,道:“又是段世子罷。”
蕭峰停杯不飲,只微笑地望著他,一言不發,看得慕容復不禁油然而生一分惱意,將頭扭了開去。
蕭峰看了他半天,笑意一收,道:“那時候你同我齊名了許久,我一直想見你,瞧瞧名動天下的慕容公子是個甚麼樣的人物。正好幫中有了馬大元這樁事情,我起意來尋你,一來是想釐清事情本末,二來更多的卻是為了藉機見上你一面。”
“我到了江南,心裡就都是你。在這酒樓上瞧見一個俊雅公子哥兒模樣的人獨自坐著喝酒,我就想,江南只配有一個這樣的人物,那就是你。”
停了一停,笑道:“你不知道那時候我有多蠻不講理。素昧平生,拉著我那三弟就同他拼酒量,喝了也不知道有幾十斤高粱。你是知道的,我喝酒如同喝水一般,卻把他難為得夠嗆,後來把他逼得沒了辦法,靈機一動,運起六脈神劍的法子,將酒水從小指中逼了出去,這才同我喝個平手。比過酒量,我還不肯服氣,又要同他比試輕功。到最後一通姓名,才知道不是你,好生失望。”
慕容復竟而聽得有一些入神,聽到後來,想及段譽狼狽模樣,不由得好笑。
繃著臉道:“我酒量平平,輕功也不過了了,既不懂六脈神劍,也不通凌波微步。倘若你那日尋上的真是我,恐怕更要叫你失望了。”
蕭峰失笑道:“你又來了。”
這時跑堂的送上魚來,一半醋溜,一半切膾,外帶一斤片得飛薄的熟牛肉,連同外敬的一大碗熱湯,打斷了二人談話。
待得跑堂走遠,蕭峰轉頭注視他,微笑道:“我自從到得這裡,就一直在想,也不知道這家松鶴樓還在不在?倘若還在的話,不知什麼時候還能同你回來一次?不想今天竟然成真了,就像在夢裡一樣。”
頓了一頓,道:“倘若那天我見到的真是你,我多半定然還是要犯了驢脾氣,欺負你一欺負,找你拼酒的。說不定便把你氣跑了,再不能像今天這樣,同你坐在一處喝酒。”
慕容復失笑:“倘若換成那時,我瞧你英雄了得,自然來者不拒。雖然酒量平平,說不得捨命陪君子罷了。”
蕭峰搖一搖頭,正色道:“你這話說得就欠考慮了。如今我知道你的脾氣了,倘若是我這樣一個來路不明的陌生人,上來就找你拼酒,你多半是不屑於搭理的,恐怕就連瞧也懶待拿正眼瞧我一眼。我還得想個別的甚麼法子才能同你說上話。”
慕容復挑眉道:“哦?甚麼法子?”
蕭峰果然認真想了一會兒,搖頭道:“我想不出來。”
兀自又沉吟許久,忽而一抬頭,擊掌笑道:“有了。我大可干回叫花子的老營生,攔在必經之路上,問你化緣。”
慕容復一呆,實在料不到他想了半天,竟而想出來這麼一個主意,啞然失笑:“……向我化緣。你這個模樣,你自己說說,攔在路上,是像來化緣的還是來剪徑的?我也不是個好脾氣的。倘若你真的化緣化到我頭上,那我們可多半要打一架了。”
蕭峰點一點頭,滿意道:“不打不相識。這不就認識了?”
慕容復聽他說得篤定,胸有成竹模樣,終於再也繃不住,忍俊不禁,適才的不快煙消雲散。
邊笑邊搖頭,詫道:“蕭大王,我竟不知你是這樣的人。放到如今,你真的不一定再請得動我。”
蕭峰笑道:“晚了。你人都已經坐在這裡了。”舉碗喝酒。
他說得若無其事,理所當然,卻聽得慕容復心中一跳,舉杯飲酒,不再回應什麼。
酒足飯飽,掌柜親身送上帳單茶水,陪著相談了兩句。聽慕容復姑蘇口音,遂道:“二位上蘇州走親訪友還是賞玩風景?不如雇一條船去,沿路看光景。四九水路,過去一忽兒就到了,天擦黑前便能回來。”
慕容復道:“我們還有馬匹行李,乘船恐怕不便。”
掌柜笑道:“這好辦,寄放在柜上便是。今晚的客房晚飯,一併替二位備下。”
慕容復想了一想,道:“好罷,偏勞了。”
掌柜的道:“公子客氣。”自去安排。過得片刻,走回來一個僮兒,道:“船備下了。”
引領二人迤邐下到松鶴樓碼頭,果然碧水中泊著一葉烏蓬小舟。跑堂守於碼頭等候,笑道:“船備好了。這是咱們自家店裡往來蘇州接送客人的船隻,比外頭雇的乾淨。只是今日店中甚忙,撥不出人手來相送,要相煩二位自己划過去了。”
嚮慕容復望去,卻遲疑了一遲疑。轉而向蕭峰問道:“這位大爺會划船罷?”顯然看慕容復溫文爾雅,像個讀書人模樣,蕭峰卻虎背猿腰,肩寬膀粗,故而有此一問。